站台上，熙熙攘攘，充满了送别的愁绪与对远方的憧憬。
张阳用力地抱着我，手臂箍得很紧，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一同带上这列北上的火车。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重复：“念生，别怕。
我会经常去看你，一有空就去，一定。”
那声音像是一种誓言，试图驱散我对三千公里未知的恐惧。
火车启动的瞬间，我隔着模糊的车窗向他挥手，看着他奔跑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视野的尽头，那一刻，心里仿佛被硬生生挖空了一块。
大学生活的新鲜感，短暂地冲淡了离愁。
但第一个离家的国庆长假到来时，巨大的孤独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宿舍楼几乎空了一半，本地的同学回家了，恋人们相约去旅行，走廊里异常安静。
我蜷缩在冰冷的床上，看着窗外都市的霓虹闪烁，那是一片繁华却与我无关的灯火。
想家，想他，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让我窒息。
手机相册里存满了我们的照片，却越看越觉得心酸。
就在情绪最低落的时候，手机突然尖锐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着那个我刻在心底的名字——张阳。
接听起来，那边是他急促的、带着明显喘息的声音，背景音嘈杂：“念生，下楼！
快！”
我愣住了，几乎以为是幻觉。
穿着拖鞋，我难以置信地冲下楼。
宿舍楼下的梧桐树旁，那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那里，风尘仆仆，像是从另一个时空穿越而来。
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外套，裤腿上溅满了干涸的泥点，脚下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看起来和他一样疲惫的旅行包。
看到我，他抬起脸，咧开嘴笑了，露出依旧真诚却难掩极度疲惫的白牙，眼里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你……你怎么来了？”
我声音颤抖。
“国庆节嘛，想着你一个人……”他挠了挠头，语气轻松，却掩盖不住身体的僵硬，“没想到人这么多，票太难买了，只抢到站票。
没事，站三天三夜就到了，你看，我这不好好的？”
三千多公里！
站票！
三天三夜！
这几个词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
我的眼泪瞬间决堤，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止也止不住。
他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用他那粗糙的手掌替我擦眼泪，嘴里反复念叨着：“别哭别哭，真没事，我身体棒着呢。
你看，我给你带了你爱吃的家乡点心，都快压碎了……”他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家廉价的小旅馆，房间狭小却还算干净。
巨大的惊喜和舟车劳顿后，我们都早早休息了。
然而，半夜，一阵熟悉的绞痛将我惊醒——我的经期竟然提前了，而且毫无防备地弄脏了旅馆雪白的床单。
看着那一小片殷红，我又羞又窘，几乎无地自容。
张阳被我的动静弄醒，打开灯，看到我苍白的脸色和床单上的痕迹，瞬间明白了。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或不耐烦，眼神里只有满满的紧张和关切。
他立刻坐起身，轻声问：“肚子疼不疼？
难不难受？
是不是着凉了？”
我羞愧地点点头。
他二话不说，套上外套就冲出了房门。
深秋的半夜，寒风凛冽，他跑去几条街外唯一还亮着灯的便利店，买来了红糖、卫生巾，甚至还有一个热水袋。
他笨拙地烧开水，给我冲了一杯浓浓的红糖水，看着我一口气喝下，又把灌满热水的热水袋塞进我怀里。
第二天一早，他坚决不让我碰一点凉水。
我换下的带有血渍的内衣和那条弄脏的床单，被他不由分说地抢了过去。
他蹲在旅馆狭***仄的卫生间里，就着冰凉的水，用力地搓洗着。
水声哗哗，他甚至还哼起了不成调的歌，背影看起来有些滑稽，却让我靠在门框上，泪流满面。
那一刻，我觉得世间所有的寒冷都被驱散了，这就是我能想象到的、爱情最纯粹最美好的样子，足以让我有信心面对任何距离和困难。
然而，理想化的温存终究敌不过现实的距离和琐碎。
二零二零年，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乱了所有人的生活。
封控、隔离、核酸……见面变得难如登天。
我们只能依靠手机和网络维系感情。
起初，每天的视频通话是甜蜜的慰藉。
但渐渐地，隔着屏幕的交流开始变得脆弱。
我开始忙于适应新的线上课程、参与社团活动；他的修车厂生意时好时坏，工作也更忙更累。
我们回复消息的时间差越来越长，有时我兴高采烈地分享校园趣事，却只得到他一个疲惫的“嗯”；有时他深夜下班想跟我说说话，我却己经因为第二天的早课而昏昏欲睡。
争吵开始变得频繁，起因往往微不足道得可笑。
可能只是因为一条信息几个小时没回，可能只是电话里语气稍显平淡，可能只是对某个新闻事件的看法不同……但积少成多，每一次争吵，都在彼此心上划下一道细小的伤口。
我们见过双方父母，得到了默许，仿佛未来己经板上钉钉。
但这种“认定感”在某些时刻，反而成了一种负担。
我们似乎都觉得，对方是“自己人”了，于是在表达不满时少了些顾忌，多了份有恃无恐的伤害。
争吵、冷战、和好，成了循环往复的剧本。
虽然每次最终都会和好，但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却悄悄褪了色。
隔阂就像一件珍贵的瓷器上慢慢蔓延的冰裂纹，细看之下，伤痕累累。
这一年，感情在遥远的思念、无奈的等待和无休止的细小摩擦中，变得有些疲惫和麻木，曾经的炽热，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尘。
我们都隐约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变化，却都无力阻止，只能被时间推着，走向未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