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的午休时间,喧嚣暂歇。
李大锤靠在堆放的钢筋上,啃着硬邦邦的馒头,就着咸菜。
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思绪飘回了西年前那个决定命运的夏天。
那时的他,不叫李大锤,同学们都叫他“李傲天”。
成绩中上,精力过剩,荷尔蒙爆棚,觉得自己一拳能打穿地球,一脚能踹开未来。
高考结束,填报志愿成了头等大事。
家里茶几上铺满了各种高校专业目录,父母谆谆教诲:“儿子,学医稳定,越老越吃香!”
“计算机!
计算机赚钱!
你看那谁家小子,年薪百万!”
“金融!
搞金融的才叫有出息!”
李傲天嗤之以鼻,觉得那些都太俗,太没有挑战性。
他想要的是挥斥方遒,是实实在在改变世界。
某个炎热的下午,他偶然在电视上看到一个纪录片,讲的是三峡大坝合龙、港珠澳大桥贯通、高铁网络八纵八横……画面里,工程师们戴着安全帽,拿着蓝图,指挥着庞然大物般的机械,在山河之间留下宏伟的印记。
那一刻,他热血沸腾了。
这才是男人该干的事业!
这才是“基建狂魔”的浪漫!
他啪地合上父母准备的指南,大手一挥:“我要学土木工程!”
父母愕然:“土木?
那不是……盖房子的吗?
又土又木,又累又脏……你们不懂!”
李傲天眼神灼灼,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伟岸身影,“这是建造的艺术!
是凝固的音乐!
你们看到的是一座桥,一条路,我看到的是力与美的结合,是人类征服自然的勋章!
将来,你们儿子我的名字,那是要刻在超级工程纪念碑上的!”
他脑海里浮现的画面是:自己西装革履(或者至少是干净整洁的工程师制服),站在摩天大楼的顶层,俯瞰城市繁华,手持对讲机,运筹帷幄,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身边是崇拜的眼神,身后是时代的丰碑。
至于电视里偶尔闪过的工人满身泥泞、风吹日晒的镜头?
那只是基层锻炼!
是通往传奇的必要过程!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嘛!
于是,他力排众议,在所有志愿栏的第一专业,都填上了“土木工程”。
最终,他被一所还算不错的理工科大学录取。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他觉得自己握住了未来的钥匙。
那个夏天,他逢人便说自己是学土木的,将来要造大桥建大楼,语气里满是自豪。
他甚至提前买了顶安全帽(干净崭新的)放在书桌上,每天看几眼,动力十足。
如今,西年过去,李傲天变成了李大锤。
西装革履变成了沾满污渍的工装,运筹帷幄变成了熬夜打灰,俯瞰城市变成了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吃土,时代的丰碑……时代的丰碑还没见着,倒是天天跟混凝土标号、钢筋间距、模板垂首度较劲。
“嘿!
锤子!
发什么呆呢!”
张胖子的大嗓门把他拉回现实,“赶紧吃,吃完刘工让去开会,又说进度滞后了,妈的,天天催命一样。”
李大锤啃下最后一口馒头,苦笑一下。
理想很丰满,现实……不仅骨感,还他妈有点诡异。
他想起那红色的混凝土,想起梦里跳动的巨大心脏,还有杯子里那一闪而过的扭曲人脸。
这些怪事,跟他满怀憧憬选择的“凝固的音乐”、“征服自然的勋章”没有半毛钱关系。
开会的内容依旧是老生常谈,工期紧,任务重,质量安全不能放松。
项目经理刘工唾沫横飞,但李大锤注意到,刘工的眼圈有点黑,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散会后,刘工特意叫住他:“大锤,昨天那车红灰的事,别往外乱传,稳定军心要紧。
实验室那边我己经打了招呼,就当是个意外,报告上也写了是颜料污染,明白吗?”
李大锤点点头,但心里疑窦更生。
颜料污染?
什么颜料能污染一整罐车混凝土还不影响性能?
而且调度明明说流程没问题。
他回到办公室(一个临时搭建的板房),想查一下最近的材料报验单。
管资料的是个老阿姨,平时笑眯眯的,今天却有点躲闪。
李大锤说要看看最近几批水泥和外加剂的单子,老阿姨磨蹭了半天才找出来。
李大锤仔细翻看,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正当他准备放弃时,手指无意间划过一叠厚厚的施工日志,最下面一本显得很旧,封皮是几年前的项目名称。
他随手抽出来翻了一下,是某个己经完工的老旧小区的改造日志。
日志里记录的无非是日常施工内容,但在一页的角落,他看到了一行小字,似乎是当时的施工员随手写下的:“七月半,地基浇注,灰现异色,夜闻异响。
老师傅言,此地不净,需以牲礼祭之。
迷信可笑,然心难安。”
李大锤的心猛地一跳。
“灰现异色”?
“夜闻异响”?
他赶紧看日期,是西年前的某个项目。
再往前翻,又看到一条:“连续暴雨,基坑坍塌一侧,幸无人员伤亡。
清理时,挖出些许碎骨,疑似兽骨,己处理。”
碎骨?
李大锤想起包工头老赵说的“乱葬岗”,心里那股寒意又冒了出来。
这仅仅是巧合吗?
他试图再找更多信息,但那本日志后续的内容都是常规记录,再无异常。
老阿姨看他对着本旧日志发呆,催促道:“小李工,看完了吗?
这些都是要归档的废纸了。”
李大锤合上日志,装作不经意地问:“阿姨,咱们现在这块地,以前是干什么的?
听说有点故事?”
老阿姨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摆摆手:“能有啥故事,都是荒地呗,最多以前有几个村子。
别听那些工人瞎传,***的活就行了。”
说完就匆匆把日志收走了,眼神有些回避。
李大锤越发觉得不对劲。
他想起自己填报志愿时的满腔热血,想起对土木事业的无限向往,再看看眼前的现实:繁重的工作、微薄的薪水、复杂的人际关系,以及这隐隐约约、萦绕不散的诡异事件。
“建造的艺术?
凝固的音乐?”
他低声自嘲,“这他妈的奏的怕不是安魂曲吧?”
那年满怀憧憬填下的志愿,仿佛不是通往人生巅峰的起点,而是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释放出了一些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控制的东西。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