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雨丝像千万根银线,从天幕垂落,敲在青瓦上,叮叮咚咚,像谁在轻轻拨弄古琴。
听雨茶馆新换了个掌柜。
传言他姓苏,单名一个玄字,生得极好:一身素白布衣,袖口以墨色云纹收边,背后一柄青鞘长剑,长西尺三寸,无穗无坠,像一段静静沉在深水里的古玉。
最奇的是,无论谁来买茶,他都只收三文钱,多一文退回,少一文不要。
茶客们笑他傻,他也不恼,只淡淡说一句:“茶有三味,味味抵得上一文。”
今日午后,雨势稍歇,茶馆里坐得半满。
苏玄坐在柜台后,以手指轻叩桌面,像在数雨声。
角落里,一个戴青竹斗笠的女子垂首喝茶。
她面前放着一只乌木船桨,桨面刻着“忘川”二字,雨水顺着桨身滴落,却未在地上洇开,反而凝成一粒粒水珠,滚回桨面,像被什么无形之力牵引。
苏玄抬眼,目光掠过斗笠下的半张侧脸——眉似远山,唇若朱砂,颈侧有一枚青羽状胎记。
他指尖微顿,茶勺里的龙井撒了几片,落在柜台,像碎玉。
“掌柜的,雨前龙井一壶。”
有客人高声催促。
苏玄“嗯”了一声,左手提壶,右手并指如剑,对着虚空轻轻一划。
刹那,壶嘴喷出的水线竟凝成一道纤薄水剑,长三尺,薄如蝉翼,悬停空中,折射出一道微青的光。
水剑微微一震,化作七缕,精准落入七只茶盏,滴水不漏。
满堂寂静。
那戴斗笠的女子指尖轻轻一颤,斗笠檐边滴下一串水珠——她看见了:水剑之中,藏着一缕真正的剑意,可斩山河。
苏玄端起其中一盏,绕过柜台,走到女子桌前,放下。
“姑娘远道而来,此盏算我请。”
女子抬眼,斗笠下露出一双极黑的眸子,像忘川最深处的夜色。
“你认得我?”
苏玄摇头,语声温温淡淡:“不认得,只觉得……欠你一盏茶。”
女子垂眸,指尖在盏沿轻轻一敲,一声清脆,像玉磬。
下一瞬,她耳畔忽有一道声音,穿越恒古——“青鸾,好久不见。”
那声音不高,却震得她神魂深处掀起滔天巨浪。
她手中茶盏“啪”一声碎裂,茶水飞溅,却在半空凝滞,像被无形的剑意钉住。
茶馆外,闷雷滚过。
千里之外,青云剑宗后山,万剑齐鸣!
祖剑崖上,尘封三千年的“太阿石剑”自行出鞘,剑尖遥指云州,剑身弯成一个朝拜的弧度。
闭关第九重的老祖师猛地睁眼,须发皆张,失声道:“剑帝归来?!”
云州城上空,乌云骤散,一缕天光落下,正照在听雨茶馆的屋脊。
茶客们惊惶抬头,只见那白衣掌柜仍立在原地,眉目低垂,像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戴斗笠的女子看见——他背在身后的青鞘长剑,不知何时己褪尽铜绿,露出澄澈如秋水的剑身。
剑名:青萍。
剑身之上,倒映出她自己的影子,眉间一点朱砂,像极了忘川河畔那朵万年不凋的彼岸花。
雨又下了起来。
斗笠女子起身,声音轻得像风:“我姓陆,陆青鸾。”
苏玄微笑:“苏玄。”
她指了指门外:“雨大,借伞?”
苏玄抬手,从柜台后取出一柄旧青竹伞,递过去。
竹伞柄上,刻着一行小字——“愿以此伞,为君遮雨三千载。”
字迹己斑驳,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刻下的。
陆青鸾指尖抚过那行字,眸光微敛,忽道:“苏掌柜,明日酉时,青云剑宗开山门收徒,你可愿去?”
苏玄想了想,点头:“去。”
“为何?”
“有人欠我一柄剑,”他抬眼,望向城外连绵的青云山脉,“我去取回来。”
雨幕里,陆青鸾撑着青竹伞,走向长街尽头。
她身后,苏玄立在茶馆门口,目送她背影,首到雨丝将那抹青色完全淹没。
无人看见,他掌心微微亮起一道剑纹,像一条微缩的银河——那是“万界剑图”的一角。
剑图里,十万剑道世界同时轰鸣。
有一道苍老而恭敬的声音,在苏玄心底响起:“主上,您终于醒了。”
苏玄低低“嗯”了一声,嗓音轻得像叹息:“今日起,云州不再听雨,要听剑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