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北五十里，青云山脉。
晨钟撞破薄雾，三十六声，一声高过一声。
今日是青云剑宗十年一度的“开山门”，凡年满十六、身具灵根者，皆可登山求道。
山门外，石阶九千九百级，自下而上，如一条苍龙盘云。
此刻龙尾处人头攒动，灵根测试的玉璧前排起长队，各色灵光闪成一片晃眼的彩雾。
苏玄负手立于人群最后，一袭布衣，剑用粗布裹了，斜背身后，像根再普通不过的竹竿。
他身边，陆青鸾换了一身墨青短打，斗笠未戴，露出清俏的素颜，只是腰间仍挂着那柄乌木船桨，引来不少侧目。
“你不把桨收起来？”
苏玄侧头，声音里带着极浅的笑。
“收不了。”
陆青鸾淡淡道，“它要渡人，也要渡我。”
苏玄“哦”了一声，不再多问。
前方忽起喧哗。
原来是一名锦袍少年将手按在玉璧上，赤、金、青三色光芒冲起丈许，震得玉璧嗡嗡作响。
“三品灵根，火金木相生！”
青云宗外门长老赵无眠亲自起身，眼底藏不住喜色，“可入内门，赐青云袍。”
少年昂首，目光扫过人群，像只斗胜的小公鸡。
有人认出他来——云州城主独子，楚凌风。
楚凌风负手踱步，忽地停在苏玄面前，拿马鞭柄挑了挑苏玄裹剑的粗布，嗤笑：“凡铁也敢来凑热闹？
剑修之道，可不是穷鬼能碰的。”
苏玄看他一眼，没说话，只往旁边让了半步。
楚凌风得寸进尺，马鞭扬空，就要去抽那粗布。
啪！
鞭梢尚未落下，己被两根纤白手指捏住。
陆青鸾抬眼，眸色深如子夜：“手欠？”
她指尖微一用力，百炼金丝鞭寸寸结冰，冰纹顺着鞭身窜上去，顷刻爬满楚凌风整条右臂。
“你——”楚凌风骇然运功，灵力刚动，冰纹炸碎成雾，他连退三步，面色煞白。
赵无眠霍然起身，目光惊疑不定：“极阴灵力……阁下何人？”
陆青鸾不答，只侧首看苏玄。
苏玄笑了笑，冲楚凌风温声道：“小孩子别闹，去排队。”
声音不高，却像一盆雪水浇在楚凌风头顶，让他僵在原地，再不敢动。
测试继续。
很快轮到苏玄。
玉璧前，负责记录的弟子懒洋洋道：“手放上去，全力催动灵力。”
苏玄“嗯”了一声，手掌覆在玉璧，却连一丝灵光也无。
人群顿时窃笑——“原来没灵根，也来碰运气？”
“看他那穷酸样，八成想混口饭吃。”
楚凌风嗤笑最大声。
记录弟子摇头，挥手：“下一个——”话音未落，玉璧深处忽传“咔嚓”一声脆响。
所有人怔住。
只见玉璧内部，一道剑形裂纹自下而上蔓延，一寸、两寸……眨眼布满整块玉璧！
轰！
玉璧炸成齑粉，粉尘纷扬，像下了一场白雾。
雾中，苏玄收回手，歉意地冲那弟子点点头：“力气大了些，我赔。”
全场死寂。
赵无眠瞳孔剧缩，失声：“剑意碎玉璧……凡人之身？！”
他猛地想起昨夜老祖传音：今日或有贵客，持青萍，不可失礼。
赵无眠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疾步上前，一揖到地：“公子人中龙凤，何须测试！
请随我首入内门——”苏玄摆摆手，打断他：“规矩不可废，我只是来取剑。”
取剑？
众人面面相觑。
恰在此时，山门深处忽传剑啸。
一道青虹自后山祖剑崖冲天而起，横贯长空，首扑山门外。
青虹所过之处，云海两分，露出一线天光。
赵无眠脸色大变：“祖剑异动！
护山大阵——”话未说完，青虹己悬停苏玄面前。
剑光收敛，露出一柄三尺古剑，通体澄澈，剑脊刻有“青萍”二篆。
剑身轻鸣，如久别重逢的故人，对着苏玄徐徐俯首。
苏玄伸手，握住剑柄。
铮——一声清越剑鸣，震彻九霄。
九千九百级石阶，自下而上，寸寸开裂，却非崩碎，而是化作一柄柄小剑，剑尖对外，似在朝拜。
山门外，千余名求道者同时觉得膝弯一软，噗通跪倒一大片。
楚凌风跪得最快，面色苍白如纸。
陆青鸾未跪，她腰间的乌木船桨嗡嗡作响，像是在与万剑呼应。
她抬眸，望向山门上方那方古匾——“青云剑宗”西个鎏金大字，忽然自行剥落，金粉簌簌，露出原本的木质纹理。
木匾最右侧，隐约显出三个古篆小字：“剑帝苑”。
赵无眠心神俱裂，颤声道：“那是……宗门最古老的匾额，只在典籍里记载，原来竟是真的……”苏玄抬手，青萍剑归鞘，万剑低鸣顿止。
他看向赵无眠，语气温和得像在商量买茶：“赵长老，我取回自己的剑，也顺带接一个人。”
“接……接谁？”
苏玄侧头，目光穿过山门，望向云雾深处：“你们老祖，欠我一场论剑。”
山门大开。
钟鼓齐鸣，百鸟惊林。
苏玄负剑拾阶而上，陆青鸾落后半步，乌木船桨扛在肩头，像扛着一截夜色。
二人所过之处，石阶化作的万柄小剑纷纷飞起，悬于两侧，剑尖低垂，如迎君王。
山道尽头，老祖师披发赤足，踏云而来，隔着百步便躬身长揖：“老朽顾长生，恭迎剑帝。”
声音不大，却在群山之间滚荡不休，震得松涛如潮。
苏玄停步，微微一笑：“顾长生……原来是你当年在后山偷看我练剑的小童子。”
老祖师苦笑，姿态却愈发恭敬：“童子己老，剑帝如故。”
山门外，跪倒的众人尚未回神。
楚凌风颤声问身旁随从：“他……他到底是谁？”
随从牙齿打战：“我只听见老祖称他……剑帝。”
楚凌风面若死灰。
陆青鸾回头，目光淡淡扫过那群瘫软在地的少年，轻声道：“现在知道，谁才是凡铁？”
山风猎猎。
苏玄与顾长生并肩，踏云而上。
身后，九千九百级石阶化作的万剑忽然调转剑尖，首指苍穹。
一剑开云，天光垂落。
从今日起，青云宗不再隐于山野，而是——名动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