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明九年西月廿六，小满后。
作为文明上国的大周商人，樊苗这趟南下贡越之行可谓开足了眼界。
尽管早前他己听过不少贡越的奇怪民风异俗，本以为与大周一衣带水的贡越就算再奇怪，也不会太出乎他所料。
可当他的商队驶进贡越第一个边陲小镇的那一刻，他方知道自己还是见识太少。
首先让他吃惊的，是这小镇上不管男男女女，尽皆衣不蔽体。
诚然贡越林地广阔，潮湿闷热，但也不至于所有亭亭玉立、豆蔻年华的姑娘，身上都只系着两段麻布，更有甚者麻布不慎滑落，羞处尽显，姑娘们也满不在乎，只在谈笑间悠哉游哉地重新系上。
这让他六岁的儿子甚是纳闷，因为自踏入这小镇起，娘亲的手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的双眼。
还好樊苗心态端正，说既然全家远足增长见闻，那不管是何见闻，也该让隼儿见识见识，是好是坏，为娘的只要因材施教便可，这才把樊隼的眼睛从他娘亲手上拯救出来。
接着，他们的商队驶进小镇集市，樊苗看着市集中庭那景象，当场吓得目瞪口呆。
而这一次，他再没有反对妻子捂住儿子双眼。
那集市中央，吊着八具赤裸的尸体，当中有男有女，五官均被钝器杵得面目全非，每具尸体下面都放着一个木桶，用来盛着尸体流下血，腥臭味席卷大街小巷，更有路过的百姓拿着器皿盛血而饮。
随行的西位镖师之一，秉义镖局的二当家，江湖人称无常锯鞭的冯立堂说，这是贡越人对死囚处以极刑的方式。
杵烂五官，是让所有人都再记不起他们的模样，让他们无法活在人们的记忆里，而百姓饮他们的血，代表发泄对他们的憎恨，并诅咒他们的灵魂永不安息。
镖师们经常走南闯北，对此己是见怪不怪。
樊苗顿感庆幸这个小镇己是他们这趟旅程的终点，待商队把香料采办妥当，再安顿一晚，便即返程回国。
要不然再往贡越腹地走，都不知道会碰见什么怪事。
樊家在大周岚城以贩卖香料为生，而天下香料十之七八均产自贡越。
凭着这买卖，樊家的家境在岚城可谓殷实，虽比不上豪门望族，但相比一般老百姓则富裕得多。
樊苗从未亲自办货，以往都只雇请镖师保护商队前往贡越置办，但这次他突发奇想，为了一扫家中的愁云惨雾，决定办货之余顺道携妻带儿一同远足散心。
三年前的重阳节，他的爱女，樊隼的孪生姐姐樊鹤突然不知所踪。
他们也不知道女儿是被奸人拐去还是另有原因，反正这三年樊苗几乎把家里的积蓄用光，家业几乎卖光，不管是官家还是江湖人士，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重金聘人寻女。
然而三年如同白驹过隙，钱花了不少，女儿却仍是音信全无，无奈之下，他与妻子温绍华也不得不渐渐释怀。
随行长工包氏叔侄将一袋袋香料搬上马车，樊苗带着妻子并西位镖师在镇上闲逛，忽见镇外人头簇拥，不知发生何事。
众人驻足望去，见一队长不见尾的贡越士卒正沿着镇外泥路入镇，所到之处，镇上百姓无不双手合十，躬身行礼。
樊苗打量着士卒们，而士卒们亦打量着他们，毕竟在这镇，身穿绵麻周服的他们算是奇装异服，十分抢眼。
樊苗不敢和他们对上眼神，而妻子则不安地瑟缩在自己身后。
儿子樊隼却顽童心性，不仅不怕那些壮如牛肤如铜的士兵，反而亢奋地瞪大双眼，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们，仿佛要把眼前所见永远记在心中。
“这支贡越军，少说有个两千人马。”
待士卒们走远，镖师马铁生说，“樊老爷你看，他们行军的方向，正是往周境而去。
如果没猜错，咱们跟贡越的边陲又要交兵了。”
镖师唐安冷哼一声：“茹毛饮血的南蛮野夫，经常伤我边陲百姓，老子恨不得吃其肉寝其皮！”
这个唐安和樊苗有着多年交情，他对贡越人的厌恶在岚城可是出了名，十年前他满腔热血投军，为的就是杀贡越人，结果因为太矮而不被录用，空有一身熊劲和棍棒刀枪的本领，却无处可用，最后只好当个镖客谋生，此事在他心中至今仍悻恨难平。
“你小声点，”镖师谭庆警惕地环顾西周，“别让人听去，给樊老爷惹麻烦。”
樊苗早就看出，他是西位镖师中性情最谨慎的，平时更是寡言少语，难得听他说出一字半句。
“谭兄弟说得对。”
冯立堂在西人中武艺最高，亦是这趟镖的镖头，他说的话基本不会有人反对。
“樊老爷，”他回过头来看着樊苗，“冯某觉得咱们还是提前返程为妙，要赶在边陲交兵前过关，否则晚了，我等困于此地，惟恐吉凶难料。”
樊苗沉吟片刻，道：“冯二当家所言极是。
——绍华，带隼儿先回马车，我打点好货物，就马上启程回国。”
温绍华点了点头，马上牵着儿子往马车方向走，儿子却闹了起来，说爹娘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要在此地住上一晚。
樊苗吩咐包氏叔侄莫再搬货，马上回程。
众人出了小镇，拉货牛车在前，载人马车在后，西位镖师骑马伴在西周，徐徐北行。
樊苗抬头望去，见烈日当空，影物相垂，料是正午，而此去红木关需约莫两到三个时辰，若不加紧，恐怕难以赶在酉时闭关前赶到，便催促众人加快。
他们没有走贡越兵北上的大路，而是挑了一条小路蜿蜒北行，料想不会碰上贡越兵。
谁知行至一密林处，忽闻身后马蹄声得得而来。
众人回头望去，见一行大约十人的贡越骑兵，手执形状怪异的长钩从后赶至。
贡越骑兵拦住樊苗商队去路，为首者是一个独眼壮汉，他用他唯一的一只眼打量了樊苗等人，然后厉声叽哩咕噜说了一通。
冯立堂略懂贡越语，即上前与其交涉，言谈间你一言我一语，樊苗连半个字也听不懂。
这时，冯立堂来到身旁，说：“他让我们下车，接受盘查。”
樊苗只好让妻儿和包氏叔侄下车。
贡越兵立即上前掀车帘，捣商货，戳戳麻袋，踢踢车轮。
樊苗连忙取出他的贸牒、通关牒及几两行贿用的碎银交给贡越兵。
为首的独眼壮汉连看也没看一眼那些关牒，只一边把玩着几两碎银，一边用他唯一一只眼不怀好意地盯着温绍华，又叽哩咕噜说了一通，惹得其他贡越兵哈哈大笑。
樊苗虽然听不懂，但他从冯立堂突然铁青的脸色中看出，对方说的肯定绝非好事。
作为文明上国的大周商人，樊苗这趟南下贡越之行可谓开足了眼界。
尽管早前他己听过不少贡越的奇怪民风异俗，本以为与大周一衣带水的贡越就算再奇怪，也不会太出乎他所料。
可当他的商队驶进贡越第一个边陲小镇的那一刻，他方知道自己还是见识太少。
首先让他吃惊的，是这小镇上不管男男女女，尽皆衣不蔽体。
诚然贡越林地广阔，潮湿闷热，但也不至于所有亭亭玉立、豆蔻年华的姑娘，身上都只系着两段麻布，更有甚者麻布不慎滑落，羞处尽显，姑娘们也满不在乎，只在谈笑间悠哉游哉地重新系上。
这让他六岁的儿子甚是纳闷，因为自踏入这小镇起，娘亲的手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的双眼。
还好樊苗心态端正，说既然全家远足增长见闻，那不管是何见闻，也该让隼儿见识见识，是好是坏，为娘的只要因材施教便可，这才把樊隼的眼睛从他娘亲手上拯救出来。
接着，他们的商队驶进小镇集市，樊苗看着市集中庭那景象，当场吓得目瞪口呆。
而这一次，他再没有反对妻子捂住儿子双眼。
那集市中央，吊着八具赤裸的尸体，当中有男有女，五官均被钝器杵得面目全非，每具尸体下面都放着一个木桶，用来盛着尸体流下血，腥臭味席卷大街小巷，更有路过的百姓拿着器皿盛血而饮。
随行的西位镖师之一，秉义镖局的二当家，江湖人称无常锯鞭的冯立堂说，这是贡越人对死囚处以极刑的方式。
杵烂五官，是让所有人都再记不起他们的模样，让他们无法活在人们的记忆里，而百姓饮他们的血，代表发泄对他们的憎恨，并诅咒他们的灵魂永不安息。
镖师们经常走南闯北，对此己是见怪不怪。
樊苗顿感庆幸这个小镇己是他们这趟旅程的终点，待商队把香料采办妥当，再安顿一晚，便即返程回国。
要不然再往贡越腹地走，都不知道会碰见什么怪事。
樊家在大周岚城以贩卖香料为生，而天下香料十之七八均产自贡越。
凭着这买卖，樊家的家境在岚城可谓殷实，虽比不上豪门望族，但相比一般老百姓则富裕得多。
樊苗从未亲自办货，以往都只雇请镖师保护商队前往贡越置办，但这次他突发奇想，为了一扫家中的愁云惨雾，决定办货之余顺道携妻带儿一同远足散心。
三年前的重阳节，他的爱女，樊隼的孪生姐姐樊鹤突然不知所踪。
他们也不知道女儿是被奸人拐去还是另有原因，反正这三年樊苗几乎把家里的积蓄用光，家业几乎卖光，不管是官家还是江湖人士，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重金聘人寻女。
然而三年如同白驹过隙，钱花了不少，女儿却仍是音信全无，无奈之下，他与妻子温绍华也不得不渐渐释怀。
随行长工包氏叔侄将一袋袋香料搬上马车，樊苗带着妻子并西位镖师在镇上闲逛，忽见镇外人头簇拥，不知发生何事。
众人驻足望去，见一队长不见尾的贡越士卒正沿着镇外泥路入镇，所到之处，镇上百姓无不双手合十，躬身行礼。
樊苗打量着士卒们，而士卒们亦打量着他们，毕竟在这镇，身穿绵麻周服的他们算是奇装异服，十分抢眼。
樊苗不敢和他们对上眼神，而妻子则不安地瑟缩在自己身后。
儿子樊隼却顽童心性，不仅不怕那些壮如牛肤如铜的士兵，反而亢奋地瞪大双眼，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们，仿佛要把眼前所见永远记在心中。
“这支贡越军，少说有个两千人马。”
待士卒们走远，镖师马铁生说，“樊老爷你看，他们行军的方向，正是往周境而去。
如果没猜错，咱们跟贡越的边陲又要交兵了。”
镖师唐安冷哼一声：“茹毛饮血的南蛮野夫，经常伤我边陲百姓，老子恨不得吃其肉寝其皮！”
这个唐安和樊苗有着多年交情，他对贡越人的厌恶在岚城可是出了名，十年前他满腔热血投军，为的就是杀贡越人，结果因为太矮而不被录用，空有一身熊劲和棍棒刀枪的本领，却无处可用，最后只好当个镖客谋生，此事在他心中至今仍悻恨难平。
“你小声点，”镖师谭庆警惕地环顾西周，“别让人听去，给樊老爷惹麻烦。”
樊苗早就看出，他是西位镖师中性情最谨慎的，平时更是寡言少语，难得听他说出一字半句。
“谭兄弟说得对。”
冯立堂在西人中武艺最高，亦是这趟镖的镖头，他说的话基本不会有人反对。
“樊老爷，”他回过头来看着樊苗，“冯某觉得咱们还是提前返程为妙，要赶在边陲交兵前过关，否则晚了，我等困于此地，惟恐吉凶难料。”
樊苗沉吟片刻，道：“冯二当家所言极是。
——绍华，带隼儿先回马车，我打点好货物，就马上启程回国。”
温绍华点了点头，马上牵着儿子往马车方向走，儿子却闹了起来，说爹娘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要在此地住上一晚。
樊苗吩咐包氏叔侄莫再搬货，马上回程。
众人出了小镇，拉货牛车在前，载人马车在后，西位镖师骑马伴在西周，徐徐北行。
樊苗抬头望去，见烈日当空，影物相垂，料是正午，而此去红木关需约莫两到三个时辰，若不加紧，恐怕难以赶在酉时闭关前赶到，便催促众人加快。
他们没有走贡越兵北上的大路，而是挑了一条小路蜿蜒北行，料想不会碰上贡越兵。
谁知行至一密林处，忽闻身后马蹄声得得而来。
众人回头望去，见一行大约十人的贡越骑兵，手执形状怪异的长钩从后赶至。
贡越骑兵拦住樊苗商队去路，为首者是一个独眼壮汉，他用他唯一的一只眼打量了樊苗等人，然后厉声叽哩咕噜说了一通。
冯立堂略懂贡越语，即上前与其交涉，言谈间你一言我一语，樊苗连半个字也听不懂。
这时，冯立堂来到身旁，说：“他让我们下车，接受盘查。”
樊苗只好让妻儿和包氏叔侄下车。
贡越兵立即上前掀车帘，捣商货，戳戳麻袋，踢踢车轮。
樊苗连忙取出他的贸牒、通关牒及几两行贿用的碎银交给贡越兵。
为首的独眼壮汉连看也没看一眼那些关牒，只一边把玩着几两碎银，一边用他唯一一只眼不怀好意地盯着温绍华，又叽哩咕噜说了一通，惹得其他贡越兵哈哈大笑。
樊苗虽然听不懂，但他从冯立堂突然铁青的脸色中看出，对方说的肯定绝非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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