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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到新帝登基第三天会来冷宫。宫门吱呀打开时,我正在院子里拔那几棵野葱。

龙涎香的气味先冲进来,混着冷宫陈腐的霉味,很怪。明黄的袍角扫过枯草。“阿姐。

”他叫我。声音不高。我背对着他,继续拔葱,泥巴沾了满手。“冷宫清苦,阿姐受苦了。

”他又说。我站起身,拍掉手上的泥。新帝洛元澈,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几年前我母后一族被构陷谋逆,满门抄斩,我这个嫡长公主被废黜尊位,打入冷宫自生自灭。

他和他母亲,是最大的赢家。“陛下来看笑话?”我扯了下嘴角,指甲缝里都是黑泥。

他不答。他身后,一个老太监抱着个襁褓上前。孩子很小,裹在明黄的绸缎里,

只露出一张白得透明的小脸。眼睛紧闭着,呼吸很轻。洛元澈脸色很白,比冷宫的墙还白。

他咳嗽了两声,捂着嘴,指缝里有点红。“朕…撑不了多久了。”他放下手,声音哑得厉害,

“这孩子…还不到百日…身子弱。”冷风吹过,院子里的野草簌簌响。我看着那孩子。

“所以?”“朕要你养他。”洛元澈盯着我,眼神复杂,“立他为储君。你为摄政长公主。

”我愣住。荒诞感劈头盖脸砸下来。“你疯了?”我指着那孩子,“我是废后之女,罪人!

你让我养你的儿子?还摄政?”“他是朕唯一的儿子。”洛元澈又咳,身体晃了晃,

老太监赶紧扶住他,“朕信不过别人…柳氏一族,还有那些宗室…狼子野心…朕知道…阿姐,

你恨朕。但你也是洛氏血脉…这孩子…也是你的亲侄儿…”他喘息着,

从怀里摸出一卷明黄圣旨,塞到我满是泥巴的手里。

“传位诏书…立储诏书…都在这里…”他的手冰凉,

“阿姐…保住洛家的江山…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他的声音低下去,

像被风吹散。老太监抱着孩子噗通跪在我面前,把襁褓往我怀里塞。孩子很轻,

几乎感觉不到重量。温热的,带着一丝奶味。洛元澈看着我接过孩子,

眼神里最后一点光熄灭了。他靠在老太监身上,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

“带…带朕…回宫…”他对老太监说,没再看我一眼。宫门重新关上。沉重的落锁声。

我抱着那个温软的、脆弱的小东西,站在破败的院子里。手里还捏着沾了泥巴的圣旨。

冷风卷着枯叶打转。怀里的小东西突然动了动,哼唧了一声,小脸皱成一团。我低头看他。

他睁开眼了。一双极黑极亮的眸子,像浸在寒潭里的墨玉,懵懂地映出我此刻狼狈的影子。

我扯了扯嘴角。“小东西,”我用沾着泥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冰凉的小脸,“记住,

从今天起,我是你唯一的依靠。你叫洛明初。”明初。破晓之光。他太小,不懂。

只是不舒服地扭了扭脖子。冷宫的日子彻底变了样。老太监赵德全留了下来。

他以前在先帝跟前伺候过,后来被贬去看守皇陵,是洛元澈最后能信任的人。

赵德全沉默地收拾出两间还算完整的屋子。他不知从哪儿弄来米粮、炭火,

甚至还有一只产奶的山羊。“殿下,得给小殿下喂点东西。”他低着头,声音恭敬。

我抱着洛明初,看着他指挥几个同样沉默的老内侍搬东西。冷宫不再是等死的囚笼,

变成了一个奇怪又脆弱的育儿所。洛明初很弱。像只小猫。喂他羊奶,他吞咽得很费力,

常常呛得小脸通红。夜里总哭,声音细细弱弱,像随时会断掉。赵德全说,

这是娘胎里带的弱症。我整夜整夜抱着他,不敢睡沉。听着他时断时续的呼吸,

感觉他小小的心脏在我掌心下微弱地跳动。生怕一个不小心,那点温热就没了。

他成了我活着的唯一重心。恨意还在,被深埋下去。洛元澈给了我一个活着的理由,

一个最脆弱的理由。圣旨藏在我枕下的暗格里。那是悬在头顶的剑,

也是我们活下去的唯一指望。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冷宫的高墙里,时间流逝变得模糊。

洛明初三岁了。依旧瘦弱,但总算能自己走路,会奶声奶气地叫我“姑母”。他不爱说话。

那双墨玉似的眼睛,总是安静地看着一切。看院子里我新种的几棵青菜,

看赵德全修补漏雨的屋顶,看偶尔飞过的鸟雀。我教他认字。用树枝在泥地上划。“这是洛。

”我写。他蹲在旁边,小手也捡起一根树枝,依样画葫芦,画得歪歪扭扭。

“洛…”他小声跟着念。“明。”我又写。“明…”“初。”“初…”他抬起头,

眼睛亮亮的:“姑母,明初。”我摸摸他的头。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

赵德全有时会带来外面的消息。断断续续,像破碎的拼图。洛元澈的病越来越重,

朝政把持在丞相柳文瀚手里。柳家权势熏天,柳贵妃在宫里说一不二。

“小殿下的事…”赵德全压低声音,“外面都以为…夭折了。

”没人知道废长公主在冷宫里养着未来的储君。我们像被遗忘的尘埃。也好。这堵高墙,

暂时是安全的囚笼。洛明初五岁那年冬天,格外冷。炭火不足,我把他裹在被子里抱着,

给他讲一些很老很老的故事。关于王朝的兴衰,关于权谋,关于人心。他听得入神。“姑母,

为什么坏人能赢?”他突然问。我顿住。冷风从窗缝钻进来。“因为好人不够狠,不够聪明,

或者…运气不好。”我捏了捏他冰凉的小手,“但输一次,不代表输一辈子。要等。

”“等什么?”“等一个能翻盘的机会。等自己变得足够强。”我看着他的眼睛,“明初,

记住,永远不要相信别人递过来的蜜糖,那下面可能是刀。在这宫里,能信的,只有自己。

”他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把小脑袋靠在我肩膀上。“我只信姑母。”那一刻,

我坚硬的心防,裂开了一道细缝。变故来得毫无预兆。洛明初七岁生辰刚过没几天。

一个深夜,冷宫的大门被粗暴地砸响。不是平时送东西的老内侍。火把的光亮刺破黑暗。

盔甲碰撞的声音冰冷刺耳。赵德全冲进来,脸色煞白:“殿下!是禁军!柳贵妃的人!

”我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柳家!来不及多想。

我一把将睡梦中的洛明初塞到床下早就挖好的一个狭窄地洞里。

那是我们以防万一的藏身之处。“躲好!不许出声!”我厉声叮嘱他,盖上掩盖物。

刚做完这些,房门被踹开。几个魁梧的禁军冲进来,佩刀出鞘,寒光闪闪。

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的太监,眼神阴鸷。我认得他,柳贵妃身边的红人,高公公。

“奉贵妃娘娘懿旨!”高公公尖着嗓子,抖开一卷明黄的绢帛,“废长公主洛氏,私藏禁物,

图谋不轨!即刻押往内廷司听审!”两个禁军粗暴地架起我的胳膊。“搜!”高公公下令。

翻箱倒柜的声音响起。破旧的家具被砸烂,坛坛罐罐被打破。赵德全被一个禁军踹倒在地,

闷哼一声。我的心悬在嗓子眼,死死盯着床下那块不起眼的地面。

洛明初……禁军翻遍了所有地方。没有找到孩子。高公公狐疑地扫视着屋内,

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刻骨的阴毒。“带走!”他一挥手。我被拖出冷宫。最后一眼,

看到赵德全捂着肚子爬起来,浑浊的老眼看向床底的方向,满是担忧。内廷司的刑房,

阴冷潮湿,泛着血腥和腐臭混合的气味。我被绑在刑架上。高公公坐在椅子上,

慢条斯理地喝着茶。“长公主殿下,”他皮笑肉不笑,“小皇子呢?”“死了。

”我吐出两个字。“死了?”高公公挑眉,“尸首呢?”“扔进枯井了。你们去找啊。

”我冷笑。“啪!”一个耳光狠狠甩在我脸上。***辣的疼。“嘴硬!”高公公眼神狠厉,

“柳相得到密报,你私藏皇嗣,意图不轨!说!那孽种藏哪儿了?还有传位诏书,交出来!

”“什么皇嗣?什么诏书?”我舔掉嘴角的血,“一个废人,能有什么?”“用刑!

”高公公厉喝。鞭子破空抽下。剧痛瞬间撕裂皮肉。我死死咬着牙,没吭声。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明初,藏好。鞭子,盐水。反反复复。意识在剧痛中模糊又清醒。

高公公的咆哮,狱卒的狞笑,都像是隔着一层水。不能晕。晕过去,就真的完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高公公烦躁地挥手:“泼醒她!”一桶冰水兜头浇下。我剧烈地咳嗽,

浑身湿透,伤口被盐水浸过,疼得钻心。“殿下,何必自讨苦吃?”高公公凑近,压低声音,

“交出小皇子和诏书,贵妃娘娘说了,保你后半辈子富贵荣华。你一个废人,

守着那没用的诏书和一个病秧子,有什么指望?”我抬眼看他,

扯出一个带血的冷笑:“柳如眉想当女帝?让她…做梦。”高公公脸色骤变:“找死!

”新一轮的酷刑开始。他们换了法子,细长的针。我昏死过去。又被泼醒。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上来。支撑我的,是床底下那双墨玉般清澈的眼睛。

明初…姑母可能…撑不住了…就在我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时候,刑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急促的脚步声,盔甲碰撞声,还有一声尖利的哭喊。“姑母——!”那声音,稚嫩,

却带着撕裂般的恐惧和愤怒。我猛地抬头!刑房的门被撞开。

一个小小的、穿着不合身明黄小袍的身影冲了进来!是洛明初!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

眼睛赤红,小脸上全是泪痕和污泥。他身后,跟着几个惊慌失措试图阻拦的禁军。

“放开我姑母!”他冲到刑架前,对着那两个行刑的狱卒拳打脚踢。他的力气那么小,

根本打不动。一个狱卒不耐烦地挥手把他推开。洛明初踉跄着摔倒,额头磕在地上,

瞬间流出血来。“明初!”我目眦欲裂。高公公愣住了,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小殿下?!

快!抓住他!”几个禁军扑上去抓洛明初。“滚开!”洛明初尖叫着,手脚并用挣扎,

死死盯着高公公,“狗奴才!你敢动我姑母!我是太子!父皇亲封的太子!我有诏书!

”高公公脸上的狂喜僵住:“诏书?”洛明初从怀里,掏出一卷明黄的绢帛,高高举起!

那卷轴边缘沾着泥土,正是我藏在枕下暗格里的东西!“父皇传位于我的诏书在此!

谁敢造次!”他嘶喊着,声音在空旷的刑房里回荡,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狠厉。

所有禁军都僵住了。看着那卷明黄的绢帛,

看着那个虽然狼狈却高举诏书、自称太子的小小身影,一时竟不敢上前。高公公脸色变幻,

眼中闪过凶光:“假的!定是假的!废长公主伪造诏书!来人!夺下!把这两个逆贼都拿下!

”他话音未落,刑房门口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雷霆般的怒意:“住手!

”一个须发皆白、身着紫袍的老臣在几名持刀侍卫的簇拥下,大步走了进来。他面容清癯,

目光如电,正是三朝元老,太傅陈敬之!“陈太傅?”高公公一惊,气势顿时弱了三分。

陈太傅看也没看他,目光直直落在洛明初高举的诏书上,又扫过我遍体鳞伤的惨状,

最后定格在洛明初流血的额头上。老臣的眼中,瞬间涌上悲愤。他对着洛明初,

缓缓地、无比郑重地跪了下去。“老臣陈敬之,参见太子殿下!”他身后的侍卫,

以及刑房内一部分禁军,也哗啦啦跟着跪倒一片。“参见太子殿下!

”高公公和他那几个心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洛明初举着诏书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看着跪倒的陈太傅,又看向我。那双墨玉般的眼睛里,泪水汹涌而出,

混合着额头流下的鲜血。“姑母…”他哭着喊我,

“太傅爷爷来了…我们…我们不怕了…”我看着他小小的身影,

看着他手中紧握的、象征着我们生路的诏书,看着跪倒的陈太傅。一直强撑着的意志,

终于松懈下来。黑暗彻底吞没了我。醒来时,是在一张柔软宽大的床上。

空气里有淡淡的药香。浑身都疼,但伤口被仔细处理过。“姑母!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扑到床边。是洛明初。他额头上包着纱布,小脸洗干净了,

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更合身的明黄锦袍。眼睛肿得像桃子。“明初…”我嗓子哑得厉害。

“姑母你醒了!”他紧紧抓住我的手,眼泪又掉下来,

“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没事了…”我反握住他冰凉的小手。门开了。

陈太傅和赵德全走了进来。“殿下醒了就好。”陈太傅躬身行礼,神情肃穆,

“太医说您伤得不轻,需静养。”“陈太傅,”我撑着坐起来,

“多谢您…”“老臣愧不敢当。”陈太傅摇头,眼中带着沉痛,

“是太子殿下…老臣收到赵总管冒死送出的消息,说冷宫有变,柳氏要对您下手,

小殿下危急…老臣才匆匆带人赶去内廷司…还是迟了一步,让殿下受苦了。”他看向洛明初,

目光复杂:“老臣万没想到…陛下竟…竟真的留下遗诏,将太子殿下托付于您…更没想到,

太子殿下如此…智勇双全。”他用了这个词,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看向洛明初:“明初,你怎么知道去内廷司?诏书…你怎么拿到的?”洛明初低下头,

小手绞着衣角:“那天晚上…坏人闯进来…赵爷爷被打倒了…我躲在床下,

听到他们说要抓姑母…我…我害怕…”他抬起头,眼里是后怕,

也有一丝倔强:“后来他们走了,我就爬出来…赵爷爷受了伤,

带去内廷司了…他让我…去太傅府找陈爷爷…说只有陈爷爷能救姑母…”“可你怎么出的宫?

”我心惊肉跳。冷宫到宫门,再到太傅府,对一个七岁孩子来说,无异于天堑。

“我知道…狗洞…”洛明初声音更低了,

…外面是杂役房…我爬出去…天还没亮…我躲着人走…摔了好几跤…”他指了指额头的纱布。

显然不止额头这一处伤。

把诏书拿出来…我说我是太子洛明初…我姑母被坏人抓了…要陈太傅救命…”他吸了吸鼻子,

“陈爷爷就出来了…”陈太傅接口道:“老臣见到太子殿下时,殿下浑身是泥,额头流血,

却死死攥着诏书…口齿清晰,言明身份和危难…”他捋着胡须,长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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