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深入骨髓的痛楚,像是被无数根冰冷的钢针从心脏最深处刺出,贯穿了四肢百骸。
云苏的意识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被这股剧痛强行拽回。她猛地睁开眼,视线却被一片模糊的昏暗所笼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腐朽木料和尘土的气息,呛得她喉咙发痒,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口那撕裂般的疼痛,让她几欲昏厥。
这里是哪里?
她记得自己正在主持一台长达十八个小时的连体婴儿分离手术,手术成功的那一刻,她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然后……然后就是现在了。
陌生的环境,残破的佛像在幽暗中投下狰狞的影子,身下是冰冷坚硬的石板地,上面只铺了一层薄薄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稻草。风从破败的窗棂中灌入,吹得她身上那件单薄的丝质衣衫猎猎作响,寒意刺骨。
这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地方。
就在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时,一股不属于她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入了她的脑海。
记忆的主人也叫云苏,是当朝镇国大将军的嫡女,三个月前,被一道圣旨赐婚给了三皇子萧珏,成了名动京城的珏王妃。
这是一段看似风光无限的姻缘,实则是一座精心打造的囚笼。
原主云苏自幼心悦萧珏,为了他,她收敛起将门虎女的锋芒,洗手作羹汤,学习琴棋书画,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王妃。可她的一腔深情,换来的却是萧珏的冷漠与疏离。他的心中,只有那位寄养在将军府、与她情同姐妹的义妹——云薇薇。
记忆的画面飞速闪过。大婚之夜的独守空房,日常请安时的视若无睹,以及云薇薇那双看似纯良无害,实则暗藏嫉妒与算计的眼眸。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一碗温热的“安神汤”上。
那是云薇薇亲手端来的,说是见她近日为王府操劳,心神不宁,特意求来的方子。萧珏也在场,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和语气,让她喝下。
原主不疑有他,满心欢喜地饮尽了那碗汤。
然后,便是那场突如其来的“恶疾”。心口绞痛,呼吸困难,太医们束手无策,只道是王妃娘娘积劳成疾,心脉衰竭,药石无医。
在原主弥留之际,她恍惚听见云薇薇在她耳边柔声细语,那声音如同淬了毒的蜜糖:“姐姐,你别怪我。王爷的身边,只能有我一个人。你占了王妃的位置,就只能请你去死了。这‘牵机引’的滋味,不好受吧?它会让你像得了急症一样死去,谁也查不出来。姐姐,你安心地去吧,我会替你,好好照顾王爷的。”
原来,不是恶疾,是毒杀!
滔天的恨意与不甘,随着记忆的碎片,深深烙印在了云苏的灵魂深处。
“呵……”云苏的唇角逸出一声冷笑,牵动了嘴角的伤口,一丝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她,二十一世纪最顶尖的心胸外科医生,横跨中西医两界的医学天才,竟然穿越到了一个被丈夫和义妹联手毒杀的王妃身上。
这死局,还真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她强忍着剧痛,将手指搭在了自己的脉搏上。脉象沉细而急促,紊乱不堪,时而如游丝,时而又如奔马,是典型的心律失常。她又费力地翻开自己的眼皮,对着从破窗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观察。瞳孔有轻微的涣散,对光线的反应也比正常情况迟钝了许多。
再结合胸口那阵发性的、如同被铁爪攥紧的窒息感,以及四肢末端的麻木感……
云苏的脑海中迅速构建出一个完整的病理模型。
“牵机引”,好一个风雅的名字。这根本不是什么模仿急症的毒药,而是一种作用于神经系统,通过阻断神经肌肉接头处的信号传递,导致呼吸肌和心肌逐渐麻痹的强效生物碱。古人不懂药理,只看到中毒者心脉衰竭的表象,自然会误判为“恶疾”。
但对她而言,这种毒素的作用机理,清晰得如同教科书上的案例。
这也意味着,她还有救!
只要能找到相应的解毒剂,或是通过物理手段延缓毒素的吸收和扩散,她就有活下去的可能。
就在这时,破庙外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伴随着两道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都办妥了?确定死透了?”一个粗哑的男声响起。
“放心吧,张哥。王府的仵作都验过了,说是心疾暴毙,断了气好几个时辰了。咱们哥俩就是来处理个后事,把她往这乱葬岗一扔,神不知鬼不觉。”另一个声音显得有些谄媚。
云苏的心猛地一沉。
处理后事?是了,萧珏和云薇薇做事何等谨慎,怎么会允许她的“尸体”被风光大葬,留下任何被人开棺验尸的风险?将她秘密运出城,抛尸荒野,让她彻底消失,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来人是奉命来确认她的死亡,并毁尸灭迹的。
她现在身中剧毒,浑身无力,连站起来都困难,更别提对抗两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
必须冷静!
电光石火之间,云苏的眼中闪过一丝锋利的寒芒。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分析着眼前的局势。
她迅速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心跳频率降到最低。身为一个顶尖的外科医生,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是基本功。她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模仿着尸体僵硬的姿态,同时将脸上沾染的灰尘和血迹抹得更加狼狈,让自己看起来毫无生机。
“吱呀——”
破旧的庙门被推开,两道人影借着月光走了进来。
“晦气,这鬼地方真他娘的冷。”粗哑声音的主人抱怨了一句,踢开脚边的一块碎石。
“张哥,快点办完事咱们好回去领赏。据说薇薇小姐……哦不,是未来的王妃娘娘,出手可大方了。”
两人的对话,清晰地传入了云苏的耳中。
未来王妃?云薇薇?
看来他们是笃定自己已经死了,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
云苏心中杀意翻涌,但面上却依旧是一片死寂。她在等待,等待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那个叫张哥的男人走到她身边,蹲下身,伸出手指探向她的鼻息。
云苏早已屏住了呼吸。
“嗯,确实没气了。身子都凉了。”张哥收回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似乎觉得有些嫌恶。
“那还等什么,赶紧的,把她抬出去,扔到后面的狼嚎谷去,保管明天一早就被野狼啃得骨头都不剩。”另一个男人催促道。
张哥点了点头,正准备伸手去抓云苏的胳膊。
就是现在!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云苏身体的瞬间,一直“死”着的云苏,眼中猛地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她的右手快如闪电,以一个刁钻无比的角度,握住了早已藏在稻草下的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瓦片,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划向了张哥的脖颈!
这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颈动脉的所在!
作为一名外科医生,她对人体的构造了如指掌。这一击,精准、狠辣,不带丝毫犹豫!
“呃——”
张哥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本该死去的女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他的脖颈处涌出,瞬间染红了他的前襟。
他想呼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身体晃了两下,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另一个男人吓得魂飞魄散!
“鬼……鬼啊!”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转身就想往外跑。
云苏怎么可能给他机会?
她强撑着毒发后虚弱的身体,从地上一跃而起,用一种超越人体极限的速度,扑到了那个男人的背后。左手死死勒住他的脖子,右手握着那块还在滴血的瓦片,冰冷地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别动,也别叫。”云苏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像是来自九幽地狱的修罗,“否则,你的下场会和他一样。”
男人身体一僵,吓得浑身抖如筛糠,一股骚臭的液体从他的裤裆里流了出来。
“女……女侠饶命!王妃娘娘饶命啊!不关我的事,都是……都是薇薇小姐和王爷吩咐的!”他语无伦次地求饶。
“我问,你答。”云苏没有理会他的求饶,语气没有丝毫波澜,“说错一个字,死。”
冰冷的瓦片在他的皮肤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男人吓得连连点头。
“你们是接了谁的命令?萧珏,还是云薇薇?”
“是……是薇薇小姐身边的李嬷嬷,但……但王爷肯定是知情的!”
“除了你们两个,还有其他人吗?”
“没……没了,就我们两个。他们觉得万无一失,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很好。
云苏眼中寒光一闪。她不需要一个活口回去报信。
她手腕猛地发力,锋利的瓦片瞬间切开了男人的喉管。
男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解决了两人,云苏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才的爆发,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体内的毒素似乎也因为剧烈的活动而加速了扩散,心口的绞痛变得更加频繁。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在前世,她是救人的医生,但在这里,为了活下去,她不介意化身索命的阎罗。
萧珏,云薇薇……
你们以为我死了?
不,我活过来了。
从地狱归来的我,会把你们欠原主的,连本带利,一笔一笔地,全部讨回来!
她扶着墙,艰难地站起身,目光投向了破庙外那片深沉的夜色。京城的方向,灯火依稀可见,但在她眼中,那更像是一座等待着她去征服的、布满荆棘的战场。
此刻,她必须先自救。
她踉跄着走到尸体旁,在他们身上摸索起来。很快,她找到了一个小小的钱袋,还有一个火折子,以及一把防身的匕首。
她忍着恶心,将匕首在尸体的衣服上擦干净,然后毫不犹豫地划开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但她划的位置极为讲究,完美地避开了动脉和主要神经,只是切开了一道足以放血的口子。
黑色的毒血缓缓流出。放血疗法在现代医学中早已被摒弃,但对于某些毒素,在没有专业设备的情况下,减少体内毒素总量,是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急救方法。
做完这一切,她撕下自己衣服的一角,草草包扎了伤口。
黑夜漫漫,前路未卜。但云苏的眼中,没有丝毫的迷茫与恐惧,只有一片燃烧着复仇火焰的、冰冷的坚定。
这场游戏,从她醒来的那一刻起,规则,就已经改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