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之道

青雾山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湿冷。

山脚下的“归尘宗”，说是宗门，其实不过是个依附于大宗“青云阁”的末流道场，拢共三十来号人，连块像样的灵田都凑不齐。

柴房角落里，阿烬正用一块破布擦拭着一柄锈柴刀。

他今年十西，是归尘宗里最不起眼的存在——爹娘曾是宗里的外门杂役，三年前在一次给青云阁送月供时坠崖而亡，只留下他和这柄用来劈柴的刀。

“阿烬，发什么呆？

该去后山挑水了！”

门外传来管事师兄赵武的呵斥，那声音像淬了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赵武是归尘宗里少数引气入体的“修士”，平日里对阿烬这类没灵根的杂役，向来是呼来喝去。

阿烬应了声，扛起扁担往山涧走。

青石路湿滑，他走得很慢，脚踝处传来隐隐作痛——那是前日赵武心情不好，踹他留下的伤。

归尘宗每月会给适龄孩童测一次灵根，阿烬测了三年，每次都是“凡根”，连最劣等的“伪灵根”都算不上。

在这修真界，凡根便意味着与仙途绝缘，只能一辈子做个杂役，运气好能混口饱饭，运气差些，就像他爹娘一样，死了也无人问津。

“朽木不可雕也。”

这是归尘宗长老常挂在嘴边的话，说的便是阿烬。

他走到山涧边，弯腰打水时，水面映出他的脸——瘦，苍白，唯有一双眼睛，黑得像山涧深处的潭水，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挑着两桶水往回走时，路过宗里的演武场。

赵武正带着几个有灵根的师弟练剑，青灰色的灵气在剑刃上流转，划出一道道残影。

“看到没？

这是‘青云阁’传下来的基础剑法，练好了，将来才有机会被选去青云阁当外门弟子！”

赵武得意地说着，忽然瞥见路过的阿烬，眼中闪过一丝恶意。

“阿烬，过来。”

阿烬停住脚，放下水桶。

赵武掂着手里的木剑：“听说你爹娘死前，给你留了个念想？

就是那柄破柴刀？”

阿烬抿紧嘴，没说话。

“拿来给我看看。”

赵武扬了扬下巴，语气带着命令。

旁边的几个师弟哄笑起来：“赵师兄要看，是他的福气！”

“一块破铁，难不成还藏着什么宝贝？”

阿烬攥紧了扁担，指节发白。

那柄柴刀是爹娘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他从不离身。

“怎么？

敢不听我的话？”

赵武脸色一沉，体内灵气微动，一股微弱的威压压向阿烬。

阿烬只觉胸口一闷，差点喘不过气。

他知道，自己若是反抗，只会挨更重的打。

他咬了咬牙，转身往柴房跑，很快取回了那柄锈柴刀。

柴刀约莫三尺长，刀身布满铁锈，刀柄缠着磨得发亮的布条，确实寒酸得很。

赵武接过柴刀，掂量了两下，嗤笑道：“就这破烂？

扔在地上都嫌占地方。”

他随手将柴刀往地上一扔，“给我踢到山涧里去，看着就碍眼。”

“不要！”

阿烬猛地冲过去，想捡起柴刀，却被赵武一脚踹在胸口，狠狠摔倒在地。

“一个凡根杂役，也配跟我讨价还价？”

赵武踩在阿烬的背上，用脚碾了碾，“今天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规矩。”

他捡起柴刀，走到山涧边，扬手就要扔进水里。

阿烬看着那柄刀在空中划过的弧线，眼眶骤然红了。

那不是哭，是一种近乎撕裂的愤怒。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狼，嘶吼着冲向赵武：“还给我！”

赵武没料到他敢反抗，一时竟被他撞得一个趔趄。

柴刀脱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恰好磕在一块尖石上，刀身竟裂开一道缝隙。

“反了你了！”

赵武又惊又怒，反手一掌拍在阿烬胸口。

这一掌带着灵气，阿烬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撞在岩壁上，口中喷出一口血，眼前阵阵发黑。

赵武走上前，一脚踩住他的手腕，狞笑道：“敢撞我？

今天就废了你这只手，让你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剧痛从手腕传来，阿烬却死死盯着地上的柴刀，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住手。”

赵武回头，见是归尘宗的长老玄空子，连忙收了脚，躬身行礼：“师父。”

玄空子是个干瘦的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眼神浑浊，他看了眼地上的阿烬，又看了看那柄裂开的柴刀，淡淡道：“一个杂役而己，犯不着动气。”

他挥挥手，示意赵武离开。

赵武虽有不甘，却不敢违逆，临走前还恶狠狠地瞪了阿烬一眼。

演武场只剩下阿烬和玄空子。

阿烬挣扎着爬起来，不顾胸口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走到柴刀旁，小心翼翼地捡起来。

他看着刀身的裂缝，手指轻轻抚过，那裂缝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凡根之人，入不了仙途，就该认命。”

玄空子在他身后说道，语气听不出喜怒，“强争，只会死得更快。”

阿烬没回头，他将柴刀紧紧抱在怀里，一步一步走回柴房。

雨还在下，打在柴房的破窗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阿烬坐在稻草堆上，解开衣襟，胸口一片青紫，嘴角还残留着血迹。

他拿起柴刀，借着从窗缝透进来的微光，仔细看着那道裂缝。

裂缝很细，里面黑漆漆的，他用手指抠了抠，竟从里面抠出一点黑色的粉末，像是某种灰烬。

就在粉末落在他掌心的瞬间，异变突生！

那黑色粉末竟像活过来一样，顺着他的掌心皮肤钻了进去！

阿烬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痛从掌心蔓延开来，顺着手臂经脉，疯狂涌向全身各处！

“呃啊——！”

他疼得蜷缩在地上，浑身肌肉抽搐，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虫子在钻动。

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像是被拆开又重新拼接，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

不知过了多久，剧痛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体内似乎多了一些东西，像是细微的火星，散落在西肢百骸，带着一丝微弱却坚韧的暖意。

他颤抖着伸出手，掌心的皮肤完好无损，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他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再次看向那柄柴刀，刀身的裂缝己经消失，锈迹似乎也淡了些，刀柄末端，隐隐露出一个模糊的刻痕，像是一个“烬”字。

阿烬握紧柴刀，站起身。

他走到柴房的角落，那里堆着一捆坚硬的青冈木，是平日里最难劈的柴火。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那微弱的“火星”仿佛被触动，顺着手臂流转到掌心。

他举起柴刀，对着一根青冈木劈了下去。

“咔嚓！”

没有想象中的费力，那根坚硬如铁的青冈木，竟被一刀劈成了两半！

阿烬愣住了，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又劈了几刀，每一刀都势大力沉，远超他以往的力气。

这不是引气入体的灵气，那股力量源自他自身，带着一种……焚烧一切的霸道。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黑色粉末的温度。

“认命……吗？”

阿烬喃喃自语，他想起玄空子的话，想起赵武的狞笑，想起爹娘坠崖的传闻——他一首觉得，爹娘的死没那么简单。

他握紧柴刀，刀身在微光下，似乎闪过一丝暗红的光泽。

“这仙途，我偏要争一争。”

“这命，我偏要改一改。”

雨夜里，柴房的破窗后，一个瘦弱的身影，眼中燃起了一点微弱却倔强的火苗。

他不知道，这柄柴刀里藏着的，是一个被遗忘了千年的名字，一段足以颠覆修真界的“烬道”。

而他的路，从这一刻起，便注定要与“逆”字纠缠不休。

只是他此刻还不明白，逆命之路，从来都铺满荆棘，今日赵武的欺凌，不过是这无尽苦难中，最微不足道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