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还恨着那个乡下寡妇。26年前,她用一个破玉镯,骗走了我全部的积蓄。
我一直以为那是上当受骗,这辈子都会活在懊悔里。直到女儿的大学导师来家访,
目光触及那玉镯时,脸色瞬间煞白。她嘴唇颤抖,像是看见了什么惊天秘密。我心头一紧,
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那不仅仅是惊讶,更像是巨大的恐惧与压抑。我突然意识到,
这玉镯背后,藏着的不止是我的悔恨。而是一个我从未敢想象过的,血淋淋的真相。
01客厅里弥漫着上好龙井的清香,混杂着我精心烤制的黄油曲奇的甜腻气味。
一切都恰到好处,一如我这二十多年来维持的体面生活。我叫陈丽,五十出头,
丈夫是大学里受人尊敬的老教授,女儿陈思雨争气,就读于国内顶尖的艺术史专业。
我的人生,在旁人眼中,是一块被打磨得光洁无瑕的美玉。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块玉上,
有一道深入骨髓的裂痕。那道裂痕,就是我手腕上这枚戴了二十六年的玉镯。它色泽暗沉,
样式古朴,在我众多价值不菲的首饰中,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寒酸。我戴着它,
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为了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忘记那份被愚弄的耻辱。
女儿思雨领着她的导师顾晓婉进门时,我正将一盘切好的水果端上茶几。“妈,
这是我的导师,顾晓婉教授。”思雨的声音里带着年轻女孩特有的活泼。我抬起头,
对上一双温婉却又锐利的眼睛。顾晓婉很年轻,三十出头的模样,气质清雅,
像一株雨后空谷里的兰花。“顾教授,快请坐,早就听思雨提起您,真是年轻有为。
”我露出标准的、无可挑剔的笑容,客气地招呼着。“阿姨您太客气了,叫我晓婉就好。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温润如玉。寒暄几句后,气氛融洽起来。我端起茶壶,准备为她续水。
手腕抬起的瞬间,那枚玉镯从我的衣袖下滑出,暴露在灯光下。顾晓婉的目光,就在那一刻,
凝固了。她原本正含笑说着思雨在学校的趣事,话音却戛然而止。那双锐利的眼睛,
此刻死死地钉在我手腕的玉镯上,瞳孔在瞬间放大。我注意到,她端着茶杯的手指,
不易察觉地收紧了,指节泛出白色。客厅里温暖的空气仿佛被抽空,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安静。
“晓婉?”我试探着开口,心头莫名一紧。她的反应太过剧烈,
完全超出了一个艺术史教授对一件普通玉器的正常好奇。顾晓婉像是被惊醒,
猛地抬起头看我。她的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神里是来不及掩饰的巨大震惊,
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恐惧?“阿姨,您这个手镯……”她开口,声音干涩,
带着明显的颤音。她似乎想伸出手来触碰,但指尖在离我手腕几公分的地方,
又像被无形的火焰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去。这番动作,
彻底点燃了我心中压抑了二十六年的火。这玉镯是我的耻辱,是扎在我心头的一根毒刺。
我最不愿提及的,就是它。顾晓婉的反应,像一把盐,狠狠地撒在了我尚未愈合的伤口上。
“哦,这个啊。”我刻意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充满不屑的语气说,“一个破玩意儿,
不值一提。”我甚至故意晃了晃手腕,让那玉镯发出一声沉闷的碰撞声,像是在嘲弄它,
也在嘲弄当年的我自己。“妈!”思雨察觉到我的情绪不对,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角,
眼神里带着不解和劝阻。我没理她,目光直直地看着顾晓婉,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审视。
我倒要看看,一个象牙塔里的年轻教授,能对一个乡下骗子的道具,看出什么花来。
顾晓婉没有被我的态度激怒。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她再次看向那玉镯,眼神变得极其复杂,震惊、疑问、探究,
甚至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怜悯。怜悯?她凭什么怜悯我?
就因为我戴着这么一个象征着愚蠢和轻信的破烂?一股无名火直冲我的脑门。
“顾教授是对这种乡下骗子糊弄人的玩意儿有研究?”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话语里的尖刺毫不掩饰。“阿姨,您误会了。”顾晓婉的脸色依旧苍白,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我只是觉得……这个玉镯,很特别。”“特别?
特别在哪儿?特别能骗钱吗?”我冷笑一声,二十六年的怨气,
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我恨那个寡妇,
也恨那个被三言两语就骗走所有积蓄的、天真到愚蠢的自己。顾晓婉的嘴唇动了动,
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她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欲言又止的挣扎。这种眼神,
让我更加烦躁。有话就说,这种吞吞吐吐的姿态,像是在可怜一个无知的人。最终,
她只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阿姨,这个玉镯……它有故事。改天,我希望能和您单独聊聊。
”说完,她便匆匆找了个借口,说学校还有急事,起身告辞。思雨有些错愕,
但还是礼貌地将她送到门口。临走前,顾晓婉又回头,深深地看了我手腕上的玉镯一眼。
那眼神,沉重得像一块巨石,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我僵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楼道的背影,
心里怒火与疑虑交织翻滚。一个破玉镯,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一个见多识广的大学教授,
失态至此?这背后,到底还藏着什么?我的心,在愤怒和羞辱之后,
第一次对这个我憎恨了二十六年的物件,产生了强烈的猜疑。02送走顾晓婉,
客厅里又恢复了安静。丈夫从书房走出来,关切地问:“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
”我摇摇头,敷衍道:“没事,可能有点累了。”思雨走回来,脸上带着担忧和不解:“妈,
你刚才对顾老师的态度也太……她是不是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没有。
”我生硬地打断她,“一个手镯而已,大惊小怪。”我不想解释。我无法对任何人,
包括我最亲密的家人,坦诚那段愚蠢的过去。那是我人生中唯一一个无法抹去的污点,
是我完美履历上的一处败笔。夜深了,丈夫和女儿都已入睡。我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客厅里,
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清冷月光,反复端详手腕上的玉镯。这二十六年来,
我从未如此仔细地看过它。在我的记忆里,
它一直都是“粗糙”、“破烂”、“不值钱”的代名词。可此刻,在月光下,
它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光泽。玉质细腻,颜色是那种很深的、带着些许墨色的绿,
古朴而沉静。镯身上似乎雕刻着一些极其细微的纹路,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些纹路,一种冰凉又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奇异地抚平了我内心的烦躁。尘封的记忆,如同被打开了闸门的洪水,汹涌而来。
二十六年前,我大学毕业,响应号召,被分配到那个贫瘠偏远的小山村支教。那时的我,
二十二岁,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所有美好想象。我以为自己是去播撒知识和希望的,
却没想到,现实给了我当头一棒。我遇到了那个寡妇。她叫什么名字,我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她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面容憔悴,眼神躲闪,
永远一副被生活压垮了的卑微模样。她就住在我支教的小学旁边那间破败的土屋里,
带着一个瘦小的男孩。有一天,她找到了我。她说,孩子病了,急需一笔钱去县城看病。
她哭得涕泪横流,说家里已经山穷水尽,实在没有办法,
只能“忍痛”卖掉这枚祖上传下来的玉镯。她把玉镯塞到我手里,那双粗糙冰冷的手,
抓得我生疼。她的眼神,我至今还记得,充满了绝望、恳求,
还有一丝我当时没看懂的……决绝。我那时刚出校门,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看着她怀里那个面黄肌瘦、气息奄奄的孩子,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我拿出了我工作后攒下的所有积蓄,整整八百块钱。在九十年代初,那是一笔巨款,
是我原本打算寄回家,让父母在村里盖新房的钱。我把钱塞给她,她千恩万谢,
几乎要给我跪下。我当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善事,拯救了一个濒临破碎的家庭。
我甚至为自己能拥有这样一枚“祖传”的玉镯而感到一丝窃喜。然而,没过几天,
我就从乡里人的闲言碎语中听到了另一个版本。有人说,那个寡妇根本没带孩子去县城看病,
孩子得的只是普通感冒。有人说,她拿着那笔钱,给自己和孩子添置了新衣,
生活一下子“好转”起来。更有人当着我的面,指着我手腕上的玉镯,嗤笑着说:“陈老师,
你被骗了,这玩意儿就是块不值钱的石头,村里后山多的是!”那些话,像一把把尖刀,
将我那颗充满理想主义的心,捅得千疮百孔。我冲到那间土屋,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她带着孩子,消失了。那一刻,我如同五雷轰顶。巨大的屈辱、愤怒和失望,
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不是心疼那笔钱,我心疼的是我那份被肆意践踏的善良和信任。
从那以后,我的人生轨迹彻底改变了。我变得多疑、刻薄,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我很快就申请调离了那个让我心灰意冷的山村,回到了城市。我拼命工作,嫁人,生子,
努力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精明、干练、不会再被任何人欺骗的“成功人士”。而这枚玉镯,
我没有扔掉。我选择戴着它,让这份耻辱感时时刻刻提醒我,人可以善良,但不能愚蠢。
月光下,我摩挲着玉镯,指尖传来一阵奇异的温热。这二十六年来,它一直都是冰冷的,
像我那颗被冰封的心。今晚,它为什么会发热?还是说,只是我的错觉?我的脑海里,
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寡妇那双决绝的眼睛。一个骗子,在行骗时,会有那样的眼神吗?
一个骗子,会把“骗局”的道具,做得如此……精致吗?难道,我真的错怪了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不,不可能。我恨了她二十六年,
怎么可能是我错了?可顾晓婉那惊恐的眼神,又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她一个艺术史的教授,
不可能看走眼。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在我心中涌起。我突然迫切地想知道,
这个玉镯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故事。这个我恨了半辈子的人,到底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还是……另有隐情?我的心,乱了。03那一夜,我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手腕上的玉镯仿佛有了生命,时而冰冷,时而温热,像一个幽灵,缠绕着我,不让我安宁。
二十六年的怨恨,像一座坚固的堤坝,在顾晓婉惊恐的眼神和玉镯奇异的触感下,
出现了一丝裂缝。真相的洪水,似乎随时都会冲垮我用半生构建起来的认知。天快亮时,
我才迷迷糊糊睡去,却又被噩梦惊醒。梦里,是那个寡妇苍白的脸,
她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着什么,我却怎么也听不清。清晨,我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
心烦意乱地准备着早餐。丈夫看我魂不守舍的样子,担忧地问:“丽丽,你到底怎么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摇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就是没睡好。
”我怎么跟他说?说我被一个戴了二十六年的“耻辱”标记搅乱了心神?
说我开始怀疑自己恨了半辈子的人,可能不是骗子?这太荒谬了。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
做家务时打碎了盘子,看电视时也完全看不进去。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顾晓婉的反应和过去的回忆。那份被尘封的屈辱和不甘,
与新生的巨大疑团,在我心里反复拉扯,几乎要将我撕裂。直到深夜,
就在我准备吃安眠药强迫自己入睡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
那声音显得格外刺耳。我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号码。我的心,猛地一跳。
直觉告诉我,是她。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喂?”我的声音有些沙哑。“阿姨,
您好,我是顾晓婉。”电话那头,传来她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果然是她。“这么晚了,顾教授有什么事吗?”我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戒备和嘲讽。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饰我内心的慌乱。“阿姨,我知道这么晚打扰您很冒昧。
”顾晓婉的语速很快,似乎怕我随时会挂断电话,“关于您那枚玉镯的事,我考虑了一整天,
觉得必须和您详细谈谈。这件事……可能牵扯很大。”“牵扯很大?”我冷笑一声,
积压的火气再次上涌,“牵扯再大,不也就是个骗局吗?
顾教授是想给我上一堂防诈骗的科普课?”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我能听到她压抑的、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就在我以为她会放弃时,她再次开口,
语气变得无比坚定,一字一句,像钉子一样砸进我的耳朵里。“不,阿姨,它不是骗局。
”“它是一枚……承载着冤屈和守护的信物。”“更可能……是一把钥匙。”钥匙?信物?
这几个词,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轰然炸开。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手腕上的玉镯,
在这一刻,仿佛瞬间变得沉重无比,压得我的手都抬不起来。我握着电话,
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顾晓婉似乎感受到了我的震惊,声音放缓了一些,
但依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阿姨,我研究古代玉器多年,
曾在一个已经失落的望族史料中,见过关于一枚相似玉镯的描述和拓片。
”“如果我没有认错,您手上这枚,就是那枚传说中下落不明的传家宝。”“它背后,
牵扯着一个在特殊年代被抄家、成员离散的显赫家族。”“更关键的是,
根据家族史料的零星记载,它可能……隐藏着那个家族一笔巨大财产的线索,
或者某个足以打败历史的重要秘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像是听天书一样,
听着顾晓婉说着那些我从未接触过的词汇:望族、抄家、传家宝、秘密……这一切,
都和我记忆中那个衣衫褴褛、满脸菜色的乡下寡妇,形成了无比荒谬又强烈的对比。
一个骗子,怎么会和这些扯上关系?“阿姨,”顾晓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切的请求,
“我知道这一切对您来说,可能很难以置信。明天上午,能否请您来学校一趟?
我找到了一些相关的资料,我想,您看过之后,一切就都明白了。”我机械地挂断了电话。
整个人还处在巨大的冲击中,无法动弹。我低头,看着手腕上那枚在黑暗中泛着幽光的玉镯。
过去的二十六年,我一直戴着一个被我唾弃的“耻辱”。我用它来惩罚自己的愚蠢,
用它来提醒自己世道的险恶。我从未想过,它可能根本不是一个骗局的道具。它是一把钥匙。
一把,即将开启一个惊天秘密的钥匙。我恨了二十六年的那个人,那个我以为的骗子,
她当年递给我这枚玉镯时,那决绝的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我感觉自己的世界观,
在这一夜,被彻底打败,然后轰然倒塌。04第二天,我破天荒地没有为家人准备早餐。
我对着镜子,看着里面那个面色憔悴、眼神涣散的女人,感到一阵陌生。
我换上一身得体的衣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然后开车前往女儿的大学。一路上,
我的心跳得飞快。期待、恐惧、怀疑、悔恨……各种情绪在我胸中翻江倒海。
我即将要去面对的,可能是一个会彻底改写我过去二十六年人生的真相。
大学图书馆的特藏室里,顾晓婉早已在等我。她看起来也一夜未眠,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她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将我引到一张长桌前。桌子上,
铺满了各种泛黄的档案、文献,还有一些装裱起来的黑白老照片。“阿姨,您请看。
”顾晓婉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其中一张照片。照片已经发黄,边缘卷曲,
但画面依然清晰。那是一张家族合影,背景是雕梁画栋的中式庭院。照片正中,
坐着一位气度不凡的老者,周围簇拥着一群穿着旗袍和长衫的男男女女。顾晓婉的手指,
轻轻点在其中一位年轻女子的身上。那女子大约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梳着时兴的发髻,
穿着一件素雅的旗袍,眉眼弯弯,气质娴静,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我的目光,
瞬间被她手腕上戴着的东西吸引了。那赫然是一枚玉镯。虽然照片是黑白的,
但我能清晰地辨认出,那玉镯的样式、宽窄,甚至连那古朴的韵味,都和我手腕上的这枚,
一模一样!我的呼吸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这枚玉镯,
名叫‘碧水流云’。”顾晓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平静却带着巨大的穿透力,
“是清末江南一个显赫的丝绸世家——林家的传家之宝。只传给长房长媳,
代表着家族主母的地位和财富的掌管权。”她顿了顿,放下照片,
又拿起一份打印出来的户籍资料,递到我面前。然后,她抛出了一个真正的重磅炸弹。
“阿姨,您还记得二十六年前,那个卖给您玉镯的寡妇,叫什么名字吗?
”我的大脑轰鸣作响。那个名字,我以为我早就忘了。可是在这一刻,
却无比清晰地从记忆的深处浮现出来。她当时在介绍自己的时候,怯生生地说过一次。她说,
她叫……“林……婉清?”我颤抖着,几乎是用气声说出了这个名字。“没错。
”顾晓婉的目光紧紧锁定我,“就是林婉清。”她指着那份户籍资料上,
一个与照片中大家闺秀同名的名字。姓氏,也完全吻合。那个我恨了二十六年的乡下寡妇,
竟然就是照片上这位出身显赫的林家大小姐!这怎么可能?!我猛地摇头,
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失声喊道,“我见到的她,衣衫褴褛,
面带菜色,住在快要塌了的土屋里,又瘦又小,哪里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她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人!”记忆中那个卑微畏缩的形象,和照片上这个优雅从容的千金小姐,
无论如何也无法重叠在一起。“阿姨,您冷静一点。”顾晓婉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语气里带着深深的叹息,“特殊年代,林家遭遇了巨大的变故。一夜之间,家产被查抄,
家人或受迫害离世,或四散逃亡。曾经的锦衣玉食,都化作了过眼云烟。
”“林婉清作为林家的长女,为了避祸,
也为了保护这枚象征着家族最后尊严的‘碧水流云’,只能隐姓埋名,流落乡野。
她刻意让自己变得粗鄙、落魄,正是为了不引人注意。
”“‘碧水流云’在当年的查抄清单上,被记录为‘遗失’。这么多年,
一直有很多人在秘密地寻找它,不光是为了它本身的价值,更是因为它背后可能牵连的秘密。
包括……我自己。”我呆呆地看着桌上的照片和资料,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原来,
她不是骗子。原来,她是落难的凤凰。原来,我当年遇到的,不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而是一个时代悲剧的缩影。顾晓婉推测说:“当年,她把玉镯‘卖’给您,
或许根本不是为了骗钱。在那种走投无路的境地下,这更像是一种……迫不得已的‘托付’。
”“托付”……这两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回想起她把玉镯塞给我时,
那冰冷的手和决绝的眼神。我回想起我把钱给她时,她那如释重负又带着无尽悲哀的表情。
我一直以为,那是骗子得手后的伪装。现在想来,那分明是一个母亲在绝境中,
为孩子、为家族信物找到一条生路后的……解脱。而我,这个自以为是的“受害者”,
这二十六年来,都在用最恶毒的心思,去揣测一个用生命在守护的人。我的恨意,我的怨念,
在此刻,显得那么的可笑,那么的荒谬。一股巨大的、铺天盖地的愧疚感,瞬间将我淹没。
我不仅错怪了她,我还带着这份源于无知的偏见,刻薄地、怨恨地活了半生。我捂住脸,
滚烫的泪水从指缝间涌出。我不是被骗了。我是……辜负了。
辜负了一份沉甸甸的、来自绝境的信任。05图书馆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那心跳声,一声声,都像是在控诉我的愚蠢和刻薄。我花了很长时间,
才从巨大的震惊和愧疚中稍微平复下来。我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顾晓婉,
声音沙哑地问:“那她……后来怎么样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只是为了托付,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顾晓婉的眼神黯淡下来,充满了悲悯。她又翻开了另一份资料,
那是一份当年村庄的旧档案,和一些她自己走访调查后整理的笔记。“阿姨,林婉清的苦,
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得多。”顾晓婉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泣血。“林家出事后,
林婉清的丈夫被批斗致死,她的父母也在不久后抑郁而终。她一个人,
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儿子,九死一生,才从那场风暴中逃了出来,流落到那个偏僻的山村。
”“她藏起了所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只留下这枚‘碧水流云’,
因为这是她母亲临终前交给她的,是林家最后的念想和根。”“她原本只想带着孩子,
像个普通的村妇一样,默默无闻地活下去。可是,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年轻寡妇,长得又清秀,
在那个闭塞的村子里,本身就是一种‘罪过’。”我的心,随着顾晓婉的讲述,一点点揪紧。
“当年村里有个恶霸,一个叫刘国强的混混头子,”顾晓婉说出这个名字时,
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恨意,“他不知从哪里听说了风声,知道了林婉清的身份不一般,
也知道了她手里可能藏着宝贝。”刘国强!这个名字我有点印象。当年在村里,
他就是个横行霸道、人人畏惧的存在。“刘国强开始百般纠缠、胁迫林婉清,
想逼她交出玉镯。”“林婉清抵死不从。于是,刘国强就用她最致命的软肋——她的儿子,
来威胁她。”顾晓婉的声音颤抖起来:“根据我后来找到的一些知情老人说,
刘国强不止一次当着林婉清的面,扬言如果她不交出玉镯,就让她儿子在村里‘意外’失踪,
或者让他生一场‘治不好的病’。”我的脑海中,
瞬间浮现出林婉清抱着那个瘦弱男孩的画面。我当时以为那孩子病重是她骗人的说辞,
现在想来,那孩子可能真的时刻处在生命危险之中!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一个母亲,
在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境下,该有多么的无助和恐惧。“林婉清走投无路了。
”顾晓婉继续说,“她知道,玉镯一旦落到刘国强这种恶人手里,就等于毁了。
她既要保护玉镯,又要保护儿子,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玉镯从那个村子里彻底消失。
”“她不能把它交给村里的任何人,因为那些人都活在刘国强的阴影下。
”“就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您出现了。”“您是当时村里唯一的外来者,
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看起来正直又善良的年轻女老师。您和村里那些人不一样,
您代表着一个她可以信任的、安全的世界。”“所以,她策划了那场‘骗局’。
”“她以孩子病重为由,把玉镯‘卖’给您。这样,既能从您那里得到一笔钱,
带着孩子尽快逃离刘国强的魔爪,又能顺理成章地让玉镯到了您这个‘外乡人’手里,
彻底摆脱刘国强的觊觎。”“她不是在骗您,阿姨。”“她是在用她最后的一点智慧和尊严,
完成一场悲壮的托付。她把家族的希望,儿子的性命,全都赌在了您的善良上。”听到这里,
我的眼泪再次决堤。原来,她当时那决绝的眼神,是在做一个母亲最痛苦的抉择。原来,
她卖的不是玉镯,是希望。她把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那份绝望的期待,
全都压在了我这个不相干的陌生人身上。而我,却把这份信任,当成了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怨恨了她二十六年。我何其残忍!何其愚蠢!“她拿到钱后,
连夜就带着孩子离开了那个村子,从此杳无音讯。”顾晓婉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我猜,
她当时最绝望的,就是没有人能真正理解她。她背负着家族的血海深仇,忍受着恶霸的欺凌,
最后还要背上一个‘骗子’的骂名,孤独地走向未知的远方。”“她一定很痛苦,
一定很遗憾,没能亲口对您说一声‘谢谢’,和一声‘对不起’。”我再也控制不住,
趴在桌上,失声痛哭。我紧紧地握着手腕上的玉镯,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这枚冰冷的玉,
此刻却烫得我心口发疼。它不是耻辱的印记,它是一座墓碑。
埋葬着一个伟大女性的牺牲、坚韧和无尽的冤屈。那个我恨了二十六年的“骗子”,
根本不是什么骗子。她是一位在时代洪流中,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一切的,悲情英雄。
我欠她一句“对不起”。这句迟到了二十六年的道歉,压得我喘不过气来。06我哭了很久,
仿佛要把这二十六年来积压的所有复杂情绪,都随着泪水宣泄出去。
愧疚、悔恨、心痛、自责……这些情绪,像无数根针,扎遍我的全身。顾晓婉没有催促我,
只是默默地递给我纸巾,安静地陪着我。等我情绪稍微平复,她才从随身的包里,
拿出了一个用丝绒布包裹着的小物件。她缓缓地打开,里面是一枚玉坠。
那玉坠的质地、颜色,都和我手上的“碧水流云”如出一辙,只是它并不完整,
像是从某个器物上断裂下来的一半。我疑惑地看着她。顾晓婉的眼圈也红红的,
她看着那半截玉坠,眼神里充满了孺慕之情。她抬起头,看着我,一字一句地,
投下了今天第三颗,也是最震撼的一颗炸弹。“阿姨,其实我……”她的声音哽咽了,
“我是林婉清的孙女。”我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我呆呆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