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桌上的菜已经热了第二遍，那瓶醒好的红酒，烛光在杯壁上摇曳出孤零零的光晕。
墙上的钟指针慢吞吞地跨过晚上九点。今天是我和陆辰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早晨他出门时，
我还特意提醒过他，他系着领带，低头在我额上印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声音带着惯常的敷衍：“知道了，尽量早点回来。”“尽量”这个词，在我们五年的婚姻里，
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我早已习惯从满怀期待等到心灰意冷，只是今天，
心里总隐隐有着一丝不安，像窗外渐渐浓稠的夜色，挥之不去。
我摩挲着口袋里那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冰凉的触感几乎要灼伤指尖。
那是下午我刚从医院取回来的诊断书——胃癌中期。
医生严肃的脸和那些沉重的词汇还在我脑子里打转，
“尽快住院”、“积极治疗”、“生存率”……生存率？
我望着装饰精美的蛋糕和冰冷的菜肴，忽然觉得有些可笑。我这五年倾尽所有去经营的婚姻，
它的“生存率”又有多高呢？门锁终于传来转动的声音。我几乎是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下意识理了理并不凌乱的头发，挤出一个笑容迎上去。门开了，陆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带着一身夜风的微凉。但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臂弯里，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人——林薇。
那个存在他钱包旧照片里，存在他偶尔醉酒后呓语中的“白月光”。
林薇的小腹已经明显隆起，看样子至少有四五个月的身孕。她穿着柔软的羊绒裙，
整个人依偎在陆辰身边，脸上带着一种柔弱而又满足的光晕。而陆辰，我结婚五年的丈夫，
他的注意力全都在她身上，搀扶她的动作是那样谨慎，那种呵护备至的神情，
我已经很久没在他脸上看到过了，至少，是对着我的时候。我的心猛地一沉，
像是骤然坠入了冰窟，连带着口袋里那张诊断书，都变得千斤重。“念念，”陆辰开口，
声音有些干涩，眼神闪烁，不敢与我对视，“我们……需要谈谈。
”林薇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说：“辰哥，别站着，我有点累。
”陆辰立刻换上一副紧张的表情，扶着她，极其自然地越过我，
走向客厅里最柔软的那张沙发，那是我平时最喜欢窝着看书的地方。他们像主人一样坐下，
而我，像个误入别人家的陌生人，僵立在玄关。“谈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或许极致的绝望来临前，反而是彻底的冷静。陆辰深吸了一口气，
像是下定了决心。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纸，放在茶几上，推到我面前。那是一张孕检单，
上面的名字是林薇，孕周显示：20周。五个月。
正好是陆辰最近几个月频繁“加班”、“出差”的时间段。“念念，对不起。
”陆辰的声音低沉，“薇薇她……怀了我的孩子。我不能不负责任。”责任。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捅进我的心窝。那他对我，
这五年的婚姻，又负了什么责任？林薇适时地低下头，用手轻轻护住小腹，
声音带着哽咽：“沈念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辰哥，是我不小心……可是，
孩子是无辜的。”好一个孩子是无辜的。我看着她表演，看着陆辰眼中对她毫不掩饰的怜惜，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知道是病灶的疼痛，还是恶心的。
我缓缓走到他们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腰背挺得笔直。我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他们面前。
“所以呢？”我问，目光直直地看向陆辰，“你们今天来，是想告诉我什么？
”陆辰被我的冷静弄得有些无措，他大概预想过我会哭闹，会崩溃，
却唯独没想过我会是这样一副近乎漠然的姿态。“念念，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
”他避开我的目光，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但事情已经发生了。
薇薇需要安心养胎，我不能让她和孩子受委屈。我们……离婚吧。房子和车都留给你，
另外我会再给你一笔补偿，足够你以后生活。”补偿？我差点笑出声。他以为婚姻是什么？
一场可以用金钱结算的买卖吗？五年的感情，一千八百多个日夜的付出，
我辞去工作专心照顾家庭，替他打理好一切，让他毫无后顾之忧地去拼搏。最终，
换来的是一句轻飘飘的“离婚”和一笔“补偿”。而我口袋里的那张癌症诊断书，
此刻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我沉默着，空气仿佛凝固了。陆辰和林薇都紧张地看着我，
等待我的反应。我慢慢地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诊断书的边缘硌得掌心发疼，
但我没有拿出来。现在，还不是时候。或者说，对他们，
已经不值得我用自身的悲惨来换取任何怜悯了。我抬起眼，目光从陆辰焦虑的脸上，
滑到林薇看似愧疚实则暗藏得意的眼神，最后，落回到那张刺眼的孕检单上。忽然，
我扯开嘴角，露出了一个极淡极淡的笑容，带着几分凉意。“好。”我轻轻吐出一个字。
陆辰愣住了，似乎没听清：“……什么？”“我说，好。”我重复了一遍，声音清晰而平静，
“离婚协议带来了吗？我现在就签。”这下，连林薇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似乎不敢相信我会这么轻易就范。陆辰迟疑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离婚协议，
递给我。看来，他们是早有预谋，连文件都备好了，就等着今晚给我这致命一击。
我接过协议，看也没看财产分割那部分，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笔是陆辰递过来的，
他常用的那支万宝龙。冰凉的笔杆握在手里，我没有任何犹豫，在乙方签名处，
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我的名字——沈念。字迹工整，力透纸背。
仿佛签下的不是结束我五年婚姻的判决书，而是一个与过去彻底告别的仪式。写完，
我将协议推回到他面前。“好了。”我说，语气轻松的像是在完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陆辰看着协议上我的签名，眼神复杂，有释然，有愧疚，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念念，你……还有什么要求吗？”要求？我看着他，
眼前这个我爱了多年、共同生活了五年的男人，此刻陌生得可怕。我想了想，
唇角那抹诡异的笑容又加深了些。“有一个。”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陆辰，
记住，今天是我不要你了。不是她林薇赢了，而是你，连同这五年，我都觉得……脏了。
”我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陆辰脸上，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林薇更是像被刺痛了一样，
身体微微一颤。我不再看他们，起身，走向卧室。我没有收拾太多东西，
只拿走了我的身份证、护照，还有那个装着我全部病历的文件袋，以及几件贴身的衣物，
塞进一个不大的行李箱。经过客厅时，他们还在原地。陆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我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打开门，走进了漆黑的夜色里。
身后的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知道，我的世界，从这一刻起，天翻地覆了。夜风很冷，
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我仰起头，努力不让眼眶里的东西掉下来。癌症？离婚？来吧。
还有什么，能比此刻更糟呢？沈念，从今天起，你只能为你自己活了。
2.夜里的风像掺了冰碴子，刮在脸上，又冷又疼。我拉着那个轻飘飘的行李箱，
漫无目的地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城市很大，灯火璀璨，却没有一盏灯是为我亮的。
身后的那个家，曾经是我在这座城市唯一的锚点，现在锚断了，我成了随波逐流的孤舟。
胃里一阵阵钝痛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和猛烈。或许不是生理上的痛，
而是心理上的绝望催生了肉体的反应。我扶着路边冰冷的灯柱，弯下腰，大口喘着气，
却吸不进一丝暖意。口袋里那张诊断书，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浑身发抖。癌症中期。
离婚。这两个词在我脑子里疯狂旋转、碰撞，几乎要将我的理智撕裂。我该怎么办？
去找父母？不，绝对不能。当年我执意要远嫁给陆辰，几乎和家里闹翻。这些年，
报喜不报忧，他们一直以为我过得很好。如今这副样子回去，除了让他们跟着揪心，
还能有什么？更何况，他们年纪大了，承受不起这样的打击。去找朋友？
脑海里闪过几个身影，但很快又被我按了下去。结婚后，我的生活重心全围绕着陆辰和家庭，
昔日的朋友渐渐疏远。现在跑去哭诉我的悲惨遭遇？我丢不起那个人。
我也不需要任何同情和怜悯，那只会让我显得更加可悲。天下之大，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一种巨大的荒诞感和孤立感将我紧紧包裹。我蹲在路边，看着一辆辆汽车飞驰而过，
尾灯拉出一道道红色的光痕，像这座城市流出的滚烫血液，却温暖不了我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腿麻了，人也冻得几乎僵硬。我挣扎着站起来，必须找个地方落脚。
五星级酒店是住不起了，虽然陆辰给的“补偿”应该不少，但那是以后的事，现在的我，
身无分文，手机里仅有的零钱，还是昨天买菜剩下的。我拖着箱子，沿着街道慢慢走，
终于在一个昏暗的巷子口，找到了一家看起来极为破旧的招待所。
前台是个打着瞌睡的中年女人，头也不抬地报了个价格，递给我一把拴着沉重木牌的钥匙。
房间狭小逼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墙壁斑驳，
床单看起来也灰扑扑的。但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
一直强撑着的力气瞬间被抽空，我沿着门板滑坐在地上，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没有声音，只是无声地痛哭，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为这五年错付的深情，
为这突如其来的疾病，为这瞬间崩塌的世界。所有的委屈、愤怒、恐惧和绝望，
在这一刻彻底决堤。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眼泪流干，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破风箱一样的声音。胃部的疼痛再次清晰地传来，
提醒着我一个残酷的事实：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在悲伤上了。死吗？
这个念头曾经一闪而过。在得知诊断结果的时候，在被陆辰和林薇联手逼离的时候，
我都想过。一了百了，似乎是最轻松的解脱。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伤害我的人可以抱着新欢、期待着新生命，开始所谓的新生活？而我，这个受害者，
却要悄无声息地死在这个肮脏的角落里，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我不甘心。
一股强烈的、近乎偏执的不甘，像野草一样从绝望的废墟中疯长出来。我扶着门框，
艰难地站起身，走到那个狭小、布满水渍的洗手盆前。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浮肿的脸，
眼睛红肿，头发凌乱，像个女鬼。这就是沈念，
这就是为爱放弃一切、最终却被弃如敝履的沈念。我拧开水龙头，
用冰冷刺骨的水狠狠拍打着自己的脸。冷意让我打了个激灵，
却也让我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我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死去。我要活着。
哪怕只是为了看到陆辰后悔的那一天，哪怕只是为了证明，离开他，我沈念也能活出个人样！
这个念头起初带着恨意，但却奇异地给了我一丝力量。恨，
有时候比爱更能支撑一个人走下去。活下去，首先得面对癌症。
我拿出那张揉得有些发皱的诊断书，再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每一个字。胃癌，中期。
医生建议尽快住院，进行手术和化疗。治疗需要钱，需要很多钱。我名下几乎没有存款，
家里的财政大权一直在陆辰手里。离婚协议上财产分割的具体数字我没看，
但以陆辰如今的身家和急于打发我的心态，应该不会太小气。但那笔钱，现在对我来说，
更像是一种侮辱。用背叛换来的钱治病？我觉得恶心。可不靠那笔钱，我拿什么去对抗癌症？
靠我现在口袋里仅有的几十块钱吗？现实像一盆冷水，将我刚燃起的一点斗志浇灭了大半。
我在那张散发着异味的小床上蜷缩了一夜，时睡时醒，胃痛和心寒交替折磨着我。天亮时，
我望着从脏污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一缕微弱天光，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得先找个便宜的地方安顿下来，然后，立刻去医院。无论如何，我要先清楚地知道，
面对这个病，我到底有多少胜算，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不能糊里糊涂地等死。
我用剩下的钱付了房费，拉着行李箱，走出了招待所。白天的城市恢复了喧嚣，人来人往，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有着自己的方向和目标。只有我，像个游魂，不知该去向何方。
我走进一家房产中介，谎称刚来城市工作，需要租一个最便宜的单间。
中介小哥看着我这个时间点、拉着行李箱来找便宜房子的“打工妹”，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给我推荐了几个城中村的房源。最终，我定下了一个仅有十平米、没有窗户的暗间。
租金押一付一，几乎花光了我手机里所有的钱。房间除了一张床、一个破桌子，再无他物。
但至少，这里暂时是我的容身之所，一个可以舔舐伤口、筹划未来的角落。安顿好行李，
我深吸一口气，走向了最近的一家公立医院。挂号的队伍排得很长，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各种愁苦的面容在我眼前晃动。我混迹其中，
感觉自己和他们一样，都是被命运扼住喉咙的人。轮到我了。我坐在诊室里，
对面是一位看起来经验丰富、面容温和的女医生。“哪里不舒服？”她问。我张了张嘴，
想说话，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我把那张来自另一家私立医院的诊断书，推到了她面前。
女医生拿起诊断书，仔细看着，眉头渐渐蹙紧。她抬起头，重新打量我，
眼神里多了些严肃和关切：“你这个情况，需要立刻住院治疗。家人呢？有没有跟你一起来？
”家人？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我摇了摇头，
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没有。医生，请您直接告诉我，如果治疗，
最好的结果是什么？大概……需要多少钱？”女医生看着我苍白的脸和眼底的决绝，
轻轻叹了口气。她拿出一张纸，
开始一边写一边给我解释手术方案、化疗周期、可能的副作用，以及大致的费用估算。
那串数字，对我来说，是天文数字。即使动用陆辰给的那笔“补偿金”，也足以掏空大半，
而且后续还有漫长的恢复和复查。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但与此同时，
一种奇怪的 calm平静却笼罩了我。知道了最坏的结果，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我知道了，谢谢您。”我站起身，朝医生鞠了一躬，“我需要……考虑一下，筹钱。
”女医生看着我要走，忍不住叫住我：“姑娘，病不能拖啊！这可不是小事，有什么困难，
可以跟家里人多商量……”我回头，对她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谢谢您。
我会尽快做决定的。”走出诊室，阳光有些刺眼。我站在医院门口，看着街上车水马龙。
活下去的代价，如此沉重。但，既然不甘心去死，那么，再难的路，也得走下去。钱，
总会想到办法的。尊严和骄傲，在生死面前，或许可以先放一放。现在，首先要做的，
是活下去。像个战士一样，去战斗。沈念，你不能倒下去。3.从医院回来，
我瘫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盯着天花板上因为潮湿而晕开的一片污渍，
像一团化不开的墨。女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那串治疗费用的数字，像一座无形的大山，
压得我喘不过气。靠打工？杯水车薪，而且我的身体恐怕也支撑不了高强度的劳动。
唯一的、快速的来源，似乎只剩下陆辰答应给我的那笔“离婚补偿金”。
用他的钱来救我的命？这念头让我胃里一阵翻搅，比病痛本身更让人恶心。
那笔钱沾着背叛和施舍的味道，每一分都像是在嘲笑我过去的五年是多么愚蠢和廉价。
尊严和生存，像个冷酷的跷跷板，在我心里剧烈摇晃。几天后，我还是去了银行。
离婚协议生效后，陆辰的律师联系过我，钱已经划到了我名下的一张卡里。
我需要知道具体的数目，才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自动取款机的屏幕闪着冷光。
我插入卡片，输入密码，指尖冰凉。当余额显示出来时，我怔住了。
一笔足够我支付首期治疗和相当长一段时间化疗费用的钱。陆辰在这方面，
倒是没有太过吝啬。或许在他看来，这笔钱足以买断他所有的愧疚，
足以让我这个“前妻”安静地消失，不再打扰他的新生活。我盯着那串零，
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只有铺天盖地的悲哀和屈辱。我的五年青春，我的爱情，我的婚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