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西楼站在刚刚收拾妥当的咖啡馆里,手指轻轻拂过吧台光滑的木纹,心中涌起一阵恍惚。
“月满西楼”。
这西个字被精心镌刻在一块老榆木牌匾上,挂在门楣之上,在夕阳余晖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朋友们都说这店名太过文艺,不像个能赚钱的生意。
西楼只是笑笑,不曾解释。
那是李清照词中的句子,却也是母亲给她取的名字。
母亲一生爱词,易安尤胜,给她取名西楼,便是取自“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三个月前母亲离世,留给她这处老城区的临街小楼和不多不少的积蓄。
开这家咖啡馆,是她能想到纪念母亲的最好方式。
西楼在店门口挂起风铃制成的门帘,每当有人进出,便响起清脆的碰撞声,如自然的迎客铃。
风铃轻响,门被推开。
西楼转身,看见一位白发老者站在门口,有些迟疑地打量着室内。
他穿着熨帖的深灰色中山装,手里拎着一个老旧但整洁的皮质包。
“欢迎光临。”
西楼微笑,“今天试营业,所有咖啡半价。”
老者点点头,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西楼递上菜单,他却没看。
“请给我一杯最苦的咖啡。”
他说,声音低沉却清晰,“不要糖,不要奶。”
西楼颔首,回到吧台开始研磨咖啡豆。
店内回荡着机器低沉的嗡鸣,空气中逐渐弥漫开咖啡特有的焦香。
她冲调着手冲咖啡,瞥见老者的目光正落在墙上的书法作品上。
那是母亲亲手所书的《一剪梅》,其中“雁字回时,月满西楼”笔墨尤为酣畅淋漓。
“好字。”
老者忽然说,“笔力遒劲,不像是女子所书。”
“是我母亲写的。”
西楼将咖啡端到他面前,“她练了三十年颜体。”
老者微微颔首,啜了一口咖啡,眉头都不皱一下。
西楼自认冲的咖啡己经相当醇苦,普通人至少要加一勺糖才能入口。
“好咖啡。”
他说着,目光又回到那幅字上,“云中谁寄锦书来”,老者喃喃自语,目光透过玻璃看向遥远的江面。
风铃又响,进来一对年轻情侣。
她起身前去招呼,推荐了店里的特色拿铁和提拉米苏。
再回头时,见老者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泛黄的信封,放在桌上细细端详。
那信封看上去有些年月了,边缘的磨损肉眼可见,却平整得没有一丝折痕。
西楼为年轻情侣送上点心时,瞥见老者从信封中取出一张信纸。
纸己泛黄,上面的字迹是工整的毛笔小楷。
他极为专注的看着信,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那页信纸。
夕阳西下,店内的光影越发斜长。
那对情侣说说笑笑地离开了,店里又只剩下西楼和老者。
她擦拭着咖啡杯,不时看向窗边的老人。
他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被时光凝固。
西楼收拾着吧台,抬头间猛然看见老者眼角的泪光,怔住了。
那样一个严肃克制的老人,竟在公共场所落泪而不自知。
她犹豫片刻,还是倒了一杯温水,轻轻走到他桌旁。
“先生,您需要续杯吗?”
她轻声问。
老者猛地抬头,迅速而小心地拭去眼角泪痕,将信纸折好收回信封。
“不用了,谢谢。”
他起身付账,动作恢复了先前的从容,“咖啡很好,我会再来的。”
西楼送他到门口,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梧桐树影深处。
回到桌前收拾杯碟时,她发现桌角躺着一枚书签。
应该是那位老者落下的。
书签是手工制作的,压着一片精致的银杏叶,上面用毛笔写着一个小篆“雁”字。
西楼捏着书签,追出门去,街上己不见老者踪影。
夜幕初垂,华灯渐上。
西楼回到店里,锁上门,坐在老者刚才坐过的位置。
窗外,一弯新月悬在天际,清辉洒满西楼。
她忽然想起母亲曾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封未曾寄出的信,藏着最想说却从未说出口的话。”
那么,那位老者带来的,是怎样的一封信?
又为何最终没有寄出?
西楼摩挲着那枚银杏书签,决定替老人好好保管,等他下次来时归还。
西楼还不知道,这枚书签将成为第一把钥匙,打开一扇通往无数故事的门。
而她的“月满西楼”,也将成为那些寄信的人,或是等待回信的人们的港湾。
远处,仿佛有雁鸣划过天际,却又似是风声错觉。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等待,从来都是最美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