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梦见那双绣着并蒂莲的红绣鞋,在民国十六年的雨夜里沾满泥浆。
前世我是被婆婆活埋的童养媳,今生转世成她最疼爱的孙女。
当我在老宅阁楼发现那口贴着黄符的樟木箱时,
记忆如潮水涌来——当年她用这双绣鞋抽烂我的脸,又亲手将奄奄一息的我推进坟坑。
如今风水轮转,我故意打翻油灯烧毁她最珍视的族谱,在火光照亮她惊恐皱纹的瞬间,
我弯腰拾起那双从灰烬中完好无损浮现的绣鞋,这次该换我笑着看她跪地求饶了。
第1章我又在子时惊醒了。喉咙里卡着半声尖叫,指尖死死抠进锦被。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
浸透了寝衣上金线绣的牡丹。窗外老槐树的影子投在纱帐上,像极了那晚吊在房梁上的白绫。
铜镜就摆在拔步床对面。镜子里的人嘴唇发青。柳叶眉,鹅蛋脸,
和祠堂里那幅泛黄的画像像了七分。可那双眼睛——我凑近镜子,
瞳孔里映出另一张布满血污的脸。那是沈玉棠的眼睛。"少奶奶醒了?"小桃端着铜盆进来,
水面上飘着几片干花瓣。她手指在盆沿蹭了蹭,袖口沾着没拍干净的香灰。
我盯着她衣领下的淤青看。昨天老夫人罚她跪祠堂,就因为给我梳头时扯断两根头发。
"今日十五,老夫人让您过去试鞋。"铜盆突然晃了一下。水面裂开的波纹里,
我看见小桃嘴角飞快地翘了翘。樟木箱在阁楼发出闷响。我赤脚踩过冰凉的地砖。
从厢房到佛堂要穿过三道回廊,每道门槛下都埋着镇魂的铜钱。小桃提着灯笼走在前面,
火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佛堂供着半人高的金身观音。赵老夫人跪在蒲团上,
手里佛珠转得咔咔响。供桌上摆着那双红绣鞋,鞋尖缀的珍珠在烛火下泛着血光。"来。
"她没回头,枯树皮似的手拍了拍身旁的蒲团。我跪下时闻见腐臭味。
老夫人袖口露出的手腕爬满褐斑,像树根上发霉的苔藓。她突然抓住我的脚踝,
指甲陷进皮肉里。"真像啊。"她喉咙里滚出痰音,"连脚踝的痣都长在同一个地方。
"绣鞋套上脚的瞬间,阁楼传来"咚"的一声。供桌上的长明灯猛地蹿高,
观音像的笑容在火光里扭曲变形。小桃的灯笼灭了。黑暗里有东西在喘气。不是人的喘息,
更像是湿漉漉的麻袋被拖过砖地。老夫人的佛珠突然崩断,檀木珠子滚了一地。"滚回去!
"她突然尖叫,抄起经书砸向供桌底下。我低头系鞋带,
看见自己左手手腕内侧浮现出三道抓痕。和前世被活埋那天,棺材板上留下的抓痕一模一样。
回廊上撞见了周砚白。这位留洋回来的医生总爱在半夜采药。他提着玻璃风灯站在月洞门下,
白大褂下摆沾着泥,怀里抱着几株叶缘带齿的野草。"沈小姐又梦游?
"他目光落在我脚上的红绣鞋上,玻璃镜片反着冷光。我缩了缩脚。
鞋尖的珍珠不知何时裂了道缝,渗出的液体把绣线染得发黑。老管家就是这时候疯跑的。
他光着脚从西厢房冲出来,中衣背后全是汗渍。"她回来了!"他抓着周砚白的袖子嘶吼,
"棺材板在响!你们听不见吗?"周砚白按着他颤抖的手腕,突然转头看我。
风灯照出他瞳孔骤缩的瞬间——我身后的青砖地上,分明只有一个人的影子。
第2章暴雨砸在瓦片上像催命鼓点。我攥着从周砚白药箱偷来的手术刀,刀尖抵着阁楼锁眼。
铜锁锈得发绿,一拧就断。腐臭味从门缝里涌出来。十二道黄符交叉贴在樟木箱上,
朱砂画的咒文已经褪成褐色。最上面那道符突然无风自动,
露出箱盖缝隙里夹着的一缕头发——和我今早枕头上发现的那缕一样卷曲。箱盖掀开的瞬间,
闪电劈亮整个阁楼。十二双绣鞋整齐码着。最底下那双并蒂莲的,鞋尖褐斑像干涸的血迹。
我手指刚碰到缎面,眼前就炸开白光。十六岁的沈玉棠跪在祠堂。"克死公婆的扫把星!
"赵老夫人当时的头发还没全白,金镶玉的护甲刮过少女脸颊。
绣鞋底抽在皮肉上的声音特别清脆,血珠溅到祖宗牌位上。我疼得发抖。不是回忆的疼,
是现在这具身体在疼。低头看见自己手腕内侧又多了三道抓痕,和棺材里留下的一模一样。
"少奶奶在这啊。"小桃的声音从背后冒出来,惊得我碰翻了煤油灯。火苗窜上黄符,
烧出一股头发焦糊味。她提着灯笼照我眼睛,另一只手藏在背后。"老夫人说您该喝药了。
"她背后那团黑影蠕动了一下。不是影子,是活物。我假装被绊倒,
手术刀划破她袖口——香灰簌簌洒下来,混着几片没烧完的符纸。雷声震得木箱嗡嗡响。
那双并蒂莲绣鞋突然自己动了。鞋尖转向小桃,缎面上浮现出人脸轮廓。
小桃灯笼里的蜡烛"啪"地爆了个灯花,火苗变成诡异的绿色。"滚开!
"她突然尖叫着后退,撞翻了堆满经书的架子。泛黄的纸页飞散,
露出后面藏着的小神龛——纯金打造的送子观音,底座刻着生辰八字。是我的八字。
暴雨声里混进脚步声。周砚白白大褂下摆扫过楼梯,手里玻璃瓶装着暗红色液体。
他目光在神龛和我手腕抓痕间打了个转,突然把瓶子砸向小桃。液体溅在青砖地上滋滋冒烟。
"硫酸?"我嗓子发紧。小桃袖口被腐蚀出个洞,露出的皮肤上布满鳞片状纹路。
她边退边笑,嘴角快咧到耳根。周砚白拽着我往楼下跑时,老管家正在天井里转圈。
他抱着个褪色的绣花枕头,哼着诡异的童谣:"并蒂莲,红线牵,
新娘子睡在棺材里面......"二楼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赵老夫人站在走廊尽头,
手里铜盆盛着猩红液体。她散着白发,中衣领口沾着香灰。盆里突然浮出个漩涡,
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挠盆底。"砚白回来啦?"她嗓子像含着沙,"来帮娘看看,
这盆黑狗血怎么不灵了......"周砚白把我推进西厢房。门闩刚插上,
外面就传来指甲刮门板的声音。他白大褂口袋里掉出个怀表,
表盖弹开——里面嵌着张泛黄的小像。十六岁的沈玉棠。"你早就知道。
"我盯着他手术刀上的暗纹,刀柄刻着往生咒。窗缝里渗进腐臭味,
和阁楼樟木箱里的一模一样。他忽然按住我左手腕。三道抓痕正在渗血,血珠滴在怀表上,
小像里的沈玉棠突然眨了眨眼。"不是双重人格。"他声音压得极低,"是共生。
"屋顶传来重物拖动声。像麻袋,又像......湿透的嫁衣拖过瓦片。
周砚白突然扯开我衣领,
锁骨下方赫然浮现出青色手印——和祠堂画像里沈玉棠上吊时的勒痕完全重合。
佛堂方向传来木鱼声。节奏不对。不是敲,是砸。每一声都伴着瓷器碎裂的脆响。
小桃的笑声混在里面,忽远忽近:"少奶奶,
您绣鞋跑掉了一只......"第3章木鱼声停了。我盯着周砚白的手,
他的指尖还压在我锁骨下方的手印上。那地方烫得厉害,像是被烙铁烙过。
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贴着墙根爬行。"老夫人请您过去。
"小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轻飘飘的,像是没沾地的鬼魂。周砚白收回手,
从药箱里摸出一支针剂。玻璃管里的液体泛着诡异的蓝光。他没说话,
只是用眼神示意我——别出声。我故意把那只红绣鞋踢到药箱旁边。鞋尖的珍珠裂得更开了,
渗出的黑液在地砖上拖出一道黏腻的痕迹。周砚白低头整理药箱时,动作突然顿住。
鞋底朝上,清晰地印着一个血手印。他的瞳孔猛地缩紧,喉结滚动了一下。
针剂在他指间微微发颤,蓝光映在他镜片上,像两簇鬼火。"周医生不信鬼神?"我轻声问。
他抬头看我,眼神复杂得像是要看穿我的皮肉。老夫人房里点着安神香,味道甜得发腻。
她半靠在罗汉榻上,手腕上缠着红线,另一端系在床头的铜铃上。"砚白啊,"她咳嗽两声,
声音沙哑,"我这心口疼得厉害,你给瞧瞧。"周砚白低头诊脉,白大褂袖口沾着一点香灰。
我站在一旁,余光瞥见小桃偷偷往茶壶里倒东西——灰白色的粉末,一沾水就化开了。
老夫人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玉棠,"她眯着眼笑,金镶玉的护甲刮过我的皮肤,
"你也喝点茶。"茶盏递到我手里,水面浮着一层细密的灰。我闻到了符纸烧焦的味道。
小桃站在阴影里,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我一饮而尽。茶是苦的,混着香灰的涩,
滑进喉咙时像吞了一把沙子。老夫人的眼睛亮得吓人,死死盯着我的脸,像是在等什么反应。
我冲她笑了笑。"好喝吗?"她问。"老夫人赏的,自然是好的。"我放下茶盏,
指尖在杯沿轻轻一抹——沾了一层灰。周砚白的视线在我和茶盏之间打了个转,
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夜里,我被渴醒。喉咙干得像是被火烧过,我摸索着下床,
脚刚沾地就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那只红绣鞋不知何时出现在床边,鞋尖正对着我的脚。
窗外月光惨白,照得鞋面上的珍珠泛着死气。我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鞋面,
鞋底的血手印突然蠕动了一下。不是错觉。那手印像是活的,五指缓缓收拢,又松开,
像是在呼吸。我猛地缩回手,后背撞上了梳妆台。铜镜里,我的影子晃了晃,
可镜中人却没有动。她直勾勾地盯着我,嘴角慢慢咧开——"找到你了。
"镜中的沈玉棠轻声说。第4章铜镜里的沈玉棠朝我伸出手。我后退时撞翻了妆奁,
珠钗撒了一地。那支金镶玉的簪子滚到绣鞋旁边,簪尖沾上了鞋底渗出的黑血。
"少奶奶怎么了?"小桃举着蜡烛推门进来,火光在她脸上跳动。她目光扫过地上的绣鞋,
嘴角抽了抽。我踩住簪子,鞋底碾过簪头的珍珠。"做了个噩梦。"窗外传来打更声。
寅时三刻,祭祖的时辰快到了。祠堂里烟雾缭绕。赵老夫人穿着绛色马褂,
正给祖宗牌位敬香。她手腕上那串佛珠少了几颗,空荡荡的绳结随着动作摇晃。
"玉棠来上香。"她头也不回地说。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了个灯花。火苗蹿高,
照亮了最上层那块簇新的牌位——没有名字,只刻着生辰八字。我的八字。我接过三炷香。
香灰掉在手背上,烫出几个红点。老夫人突然抓住我手腕,指甲掐进昨晚浮现的抓痕里。
"抖什么?"她眯着眼笑,"怕祖宗不认你?"供桌下传来指甲刮木板的声响。
我假装没站稳,胳膊肘撞翻了长明灯。火油泼在族谱上,"轰"地窜起半人高的火舌。
老夫人尖叫着扑过去。那声音太熟悉了——和前世我被推进棺材时,
她站在坟头笑的调子一模一样。人群乱成一团。老管家提着水桶冲进来,
水却泼向了燃烧的幔帐。小桃在烟雾里穿梭,袖口闪过银光——是那把割过香灰的匕首。
绣鞋自己动了。它从供桌底下钻出来,鞋尖的血迹新鲜得发亮。我退到墙角,鞋就跟到墙角。
老夫人突然不叫了,她转头盯着绣鞋,嘴唇哆嗦得像见了鬼。"拦住它!
"她嘶吼着去扯腕上佛珠。佛珠串"啪"地断了。檀木珠子滚进火堆,炸出噼啪的响声。
绣鞋停在我脚边,鞋帮渗出细密的血珠,在地上汇成个歪扭的"冤"字。
周砚白就是这时候冲进来的。他白大褂上沾着泥,手里玻璃瓶装着暗红液体。
看到绣鞋的瞬间,他猛地刹住脚步,瓶口对准了老夫人。"硫酸?"我哑着嗓子问。他摇头,
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吓人。"黑狗血。掺了朱砂。"老夫人突然大笑。
她抓起燃烧的族谱残页往我们这边扔,火星子溅到绣鞋上,烧出几个焦黑的小洞。
鞋里的血涌得更急了。小桃不知何时绕到我身后。我闻到她袖口的麝香味,还有刀刃的寒气。
刚要转身,绣鞋突然飞起来砸在她脸上。"啊——"她捂着眼睛倒地,指缝里渗出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