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颜是被灶台上铁锅烧裂的“哐当”声惊醒的。她猛地睁开眼，
不是死后那片浸骨的冰冷黑暗，
而是自家老房子糊着旧报纸的土坯墙——报纸上印着1979年的春耕社论，
边角被灶烟熏得发卷；头顶的旧吊扇缠了圈褪色的红绳，转起来“吱呀”作响，
风里裹着煤球炉烤焦红薯的甜糊味。“清颜！你可算醒了！
”母亲柳慧手里捏着半截烧黑的锅铲，围裙上沾着点点火星，“刚才喊你三遍都没应，
我还以为你睡死过去了！快起来，王婶十分钟前就来催了，
说傅景琰的吉普车已经停在巷口第三棵槐树下，傅师长还在军区大院等着敲定你们的婚约呢！
”傅景琰。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锥子，狠狠扎进苏清颜的心脏。她猛地坐起身，
胸口剧烈起伏，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粗布睡衣——眼前闪过的，
全是1980年深冬那幕：护城河的冰刚化，河水刺骨，她被林娇娇踩着后背按在水里，
头发被扯得生疼。林娇娇穿的那件枣红色呢子大衣，是傅景琰上个月刚从上海给她带的，
领口的貉子毛蹭着她的脸，又暖又扎。“苏清颜，你也配肖想傅团长？
”林娇娇的声音尖利如指甲刮过玻璃，“他昨天还跟我说，当初跟你订下口头婚约，
全是看在你死鬼爹的面子上！你以为他真喜欢你？你熬夜给他织的那破藏青围巾，
他早丢炊事班的垃圾桶了！”她挣扎着抬头，看见傅景琰站在不远处的石阶上，
军靴上沾着泥，手里夹着烟，眼神冷得像结了冰。她喊他，
嗓子哑得像破锣：“傅景琰……你说句话……”可他只是弹了弹烟灰，
转身进了旁边的军区招待所——那是他和林娇娇的新房，红囍字还贴在窗上，晃得她眼睛疼。
然后，林娇娇猛地松了手，她像块石头似的沉了下去。最后一眼，
她看到傅景琰的身影在招待所门口消失，连回头都没有。“清颜？你发什么愣！
脸白得跟纸似的，是不是冻着了？”柳慧伸手摸她的额头，掌心的温度让苏清颜猛地回神。
她看着母亲眼角的细纹，看着她鬓边新添的两根白发，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她没死。
她重生了。回到了1979年的夏天，她十八岁生日刚过，距离和傅景琰敲定婚约的日子，
还有两个小时。前世的悲剧，全是从这场婚约开始的。傅景琰是京北军区最年轻的团长，
23岁，立过两次三等功，是整个大院姑娘们的“梦中团长”。
他们的婚约是父亲在世时和傅景琰的父亲傅师长订下的——父亲是京北军区的老营长，
1976年在边境演习中牺牲，傅师长念及旧情，一直没提过退婚，
她便以为这是天赐的缘分，掏心掏肺地对傅景琰好。他训练时胳膊擦伤，
她攒了三个月的粮票换了一小瓶麦乳精，
蹲在部队卫生所门口等他到天黑；他说常服衬衫的领口总熨不平整，
她连夜跟隔壁裁缝学熨烫，把他的军装熨得笔挺，
手指被熨斗烫出好几个水泡；甚至为了跟他有共同话题，她硬着头皮啃完了《论持久战》，
就为了能在他聊战术时插上一句嘴。可林娇娇一出现，这一切都成了笑话。
林娇娇是京北军区后勤处处长林国栋的女儿，从小在大院里长大，会说流利的普通话，
会跳交谊舞，穿的确良连衣裙，不像她，
只是个从县城投奔父亲战友、住在临时家属院的“土丫头”。林娇娇看傅景琰的眼神，
明晃晃的，像饿狼盯着肉，她开始处心积虑地针对苏清颜。傅景琰生日那天，
苏清颜炖了鸡汤送去部队食堂。林娇娇故意在门口“不小心”撞翻保温桶，
滚烫的鸡汤洒了傅景琰一裤腿，她还娇滴滴地拉着傅景琰的胳膊道歉：“哎呀，景琰哥，
都怪苏姐姐走路不看路，把你裤子弄脏了！这军裤可是军区统一发的，补都没法补！
”傅景琰没看她一眼，只是皱着眉对苏清颜说：“下次做事稳重点，别毛手毛脚的。
”苏清颜给傅景琰织了条藏青色围巾，想在他去北方演习前给他。林娇娇提前截胡，
拿着围巾在大院里晃了一圈，逢人就说：“这是苏清颜给我织的，她说自己手笨，
让我试试样式，没想到还挺合适！”傅景琰看到林娇娇脖子上的围巾，不仅没问她，
反而笑着夸林娇娇：“你戴比她戴好看，这颜色衬你。”最过分的是，
林娇娇伪造了一张她和陌生男人的合影——那男人是她远房表哥，来城里看她，
两人在公园门口拍了张照，林娇娇却把照片剪得只剩她和表哥的上半身，
贴在军区家属院的公告栏上，配字“苏清颜私生活不检点，勾搭外男，
不配做傅团长未婚妻”。傅景琰看到后，连问都没问她一句，直接找到她住的小破屋，
把那张还没送出去的围巾摔在她脸上：“苏清颜，我真是瞎了眼才会跟你有婚约！
”半个月后，傅景琰和林娇娇结婚了。婚礼办得风风光光，京北军区大院摆了三十桌，
红帖撒遍了各个营区，唯独漏了她。她躲在出租屋里，听着外面的鞭炮声，
一口一口地喝着凉水，直到胃出血被送进医院。出院后，她想去部队问问傅景琰，
到底有没有爱过她，可等来的不是解释，而是林娇娇带着两个警卫员，把她拖到护城河边。
“你还不死心？”林娇娇踩着她的手，指甲掐进她的肉里，“傅团长现在是我丈夫，
你这种贱丫头，只配喂鱼！”然后，她就被推了下去。“清颜？你到底怎么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柳慧的声音带着哭腔，“你要是不想去见傅团长，咱就不去，
妈不逼你！”苏清颜抹掉眼泪，握住母亲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前世的怯懦，只剩下淬了冰的坚定：“妈，我不是不舒服。我是想清楚了，
这婚约，我不想要了。傅景琰，我不嫁。”柳慧吓得手里的锅铲都掉了：“你说什么胡话！
这婚约是你爸的心愿，傅景琰是京北军区的团长，多少姑娘挤破头想嫁，你……”“他不好。
”苏清颜打断母亲，声音平静却有力，“妈，我做梦梦到，我嫁给他之后，他娶了林娇娇，
把我当佣人使唤，最后还让林娇娇把我推下河。这梦太真了，我不敢赌。
”她只能用“梦”来掩饰重生的秘密，可每一个字，都是她亲身经历的血和泪。柳慧愣住了，
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她知道女儿的性子，平时软得像棉花，可一旦下定决心，
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王婶的大嗓门：“慧妹子！清颜好了没？
傅团长的司机都来催第二遍了！说再不去，傅师长该等急了！”苏清颜深吸一口气，
从床上下来，走到衣柜前。衣柜最底层，压着她昨天特意准备的新裙子——天蓝色的的确良，
领口绣着朵小白花，是她攒了半年的津贴买的。前世，她就是穿着这条裙子去见傅景琰，
被他夸了句“还行”，开心了一晚上。可现在，
她随手拿起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衬衫和一条灰裤子，套在身上。镜子里的女孩，眉眼青涩，
却眼神锐利，像一株刚从石缝里钻出来的野草，带着韧劲。“妈，我去了。
”苏清颜拿起桌上的帆布包，“我去跟傅景琰说清楚，这婚约，必须作废。
”巷口第三棵槐树下，果然停着一辆军绿色的北京212吉普车。
车身上的“八一”军徽闪着光，司机靠在车门上抽烟，看到苏清颜过来，
连忙掐了烟：“苏小姐，您可来了，傅团长在车里等您呢。”苏清颜没理他，
径直走到后座车门边。车门没关，傅景琰坐在里面，手里拿着本《军事学术》杂志，
眉头微蹙，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他今天穿的是常服，肩章上的两杠一星格外显眼，
侧脸的线条硬朗，确实是个招女人喜欢的模样。“苏清颜，你怎么才来？”傅景琰头都没抬，
语气带着惯有的命令式，“磨磨蹭蹭的，不知道傅师长还在大院等着我们？”换做前世，
苏清颜早就红着脸道歉了。可现在，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开口道：“傅景琰，
我不会跟你去大院的。”傅景琰终于抬起头，看向她。当看到她身上的蓝布衬衫和灰裤子时，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什么意思？穿成这样，是故意给我难堪？”“我没那闲工夫。
”苏清颜靠在车门上，声音清晰地传遍了巷口——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听到，“我来，
是想跟你说清楚，我们的婚约，作废。从今天起，你傅景琰的事，跟我苏清颜没关系。
”傅景琰愣住了，手里的杂志“啪”地掉在腿上。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作废婚约？苏清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一个县城来的丫头，离了我，能嫁得更好？
”“我的事，就不劳傅团长操心了。”苏清颜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里没有丝毫闪躲，
“倒是你，该操心操心自己——比如，别被某些表面单纯的女人骗了。”她说着，
眼神意有所指地扫过不远处的巷口。傅景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只见林娇娇穿着一条粉色的碎花连衣裙，站在一棵老槐树下，手里拿着一个苹果，
正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这边。看到傅景琰看过来，她立刻收起笑容，
露出一副无辜又担忧的表情，还对着他挥了挥手。傅景琰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对林娇娇确实有好感，觉得她活泼开朗，不像苏清颜这么“死气沉沉”，
可他从没跟林娇娇说过什么越界的话。苏清颜怎么会知道？“苏清颜，你别胡说八道！
”傅景琰的声音冷了下来，“我和林娇娇只是普通朋友，你少在这里捕风捉影！
”“普通朋友？”苏清颜笑了，笑得有些讽刺，“傅团长，上个月你去上海出差，
给林娇娇带了条枣红色的呢子大衣，花了整整八十块，怎么没给我带东西？
上周你在食堂吃饭，林娇娇说想吃红烧肉，你把自己碗里的三块都给了她，
怎么没问我一句想不想吃？还有，你床头柜里那本《简爱》，是林娇娇借给你的吧？
扉页上还有她的签名‘娇娇赠景琰哥’，你藏得挺严实。”这些事，
全是前世她无意中发现的。那时候她还自欺欺人，说傅景琰只是把林娇娇当妹妹，
可现在想来，全是破绽。傅景琰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没想到苏清颜会知道这么多，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周围的邻居早就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我的天！
清颜要跟傅团长退婚？”“这苏清颜是不是傻？傅团长可是京北军区的团长啊！
”“我刚才好像看到林处长的女儿在那边，是不是跟她有关？
”“难怪傅团长最近总往林处长家跑，原来……”林娇娇站在远处，听到这些议论，
气得脸都白了。她没想到苏清颜会这么大胆，竟然当众拆穿这些事！她咬了咬牙，
转身就往京北军区大院跑——她要去找傅师长，就说苏清颜故意闹事，毁傅景琰的名声！
而傅景琰，被周围的议论声弄得脸上火辣辣的。他活了二十三年，从来都是别人捧着他，
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他猛地推开车门，抓住苏清颜的手腕：“苏清颜，你闹够了没有？
跟我去大院给傅师长道歉！”他的手劲很大，捏得苏清颜的手腕生疼。可苏清颜没挣扎，
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傅景琰，你弄疼我了。松开。”“你跟我去道歉，我就松开！
”傅景琰的语气带着威胁。“我不。”苏清颜的眼神更冷了，“傅景琰，你要是再不松开，
我就喊人了。到时候让所有人都看看，京北军区的团长是怎么强迫一个姑娘的！
”傅景琰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看着苏清颜眼里的决绝，心里第一次升起一种莫名的烦躁。
这个一直被他认为“温顺听话”的女人，
好像突然变了个人——她不再是那个会红着脸给他递麦乳精的小丫头，而是变成了一根刺，
扎得他浑身不舒服。就在这时，王婶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拉着傅景琰的手：“傅团长，
您别生气！清颜肯定是被人撺掇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傅景琰深吸一口气，
松开了苏清颜的手腕。他看着苏清颜手腕上的红印，心里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可很快就被愤怒取代：“苏清颜，你会后悔的。”“我不会。”苏清颜揉了揉手腕，
语气平静，“傅团长，你也别后悔。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被我苏清颜退婚的。”说完，
她转身就走，脚步坚定，没有丝毫留恋。傅景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手里的拳头攥得咯咯响。司机小心翼翼地问：“团长，还去大院吗？”“去！怎么不去！
”傅景琰猛地坐回车里，“告诉傅师长，婚约的事，我不同意作废！
”他心里憋着一股气——他倒要看看，苏清颜能硬气多久！苏清颜回到家，
刚进门就被柳慧拉着坐下：“你老实跟我说，你跟傅团长到底怎么了？
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你要是受了委屈，妈就是拼了老命，也要去京北军区找他说理去！
”“妈，我没事。”苏清颜笑了笑，伸手抱了抱母亲，“您别担心，
我只是做了个正确的决定。以后，我会好好读书，好好参加高考，让您过上好日子。”前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