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薇推门进来的时候,周敛正俯身,指尖捏着一支极细的眼线笔,
小心翼翼地为我点染眼角那颗浅褐色的小痣。笔尖微凉,带着他指尖的温度,
精准地落在那个熟悉的位置。这场景,在过去五年里,重复过千百遍。
镜子反射出门口那道纤细的身影,带着久别重逢的风尘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我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能听见血液瞬间冻结的声音。周敛的动作顿住了。笔尖悬在半空,
他所有的注意力,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瞬间投向了门口。那双总是映着我倒影的深邃眼眸,
此刻掀起了惊涛骇浪,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猝不及防的震动,
还有……一种让我遍体生寒的、近乎虔诚的专注。他甚至忘了,笔尖还停留在我眼角。
轻微的刺痛传来。我垂下眼,没出声。“阿敛。
”林薇薇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柔软和一点点旅途的疲惫,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我回来了。”周敛几乎是立刻扔下了那支眼线笔。金属笔杆落在梳妆台上,
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咔哒”声。他大步走过去,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吹动了我额前的碎发。
“薇薇……”他的声音是哑的,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哽咽的温柔,“真的……是你?
”“是我。”林薇薇弯起眼睛笑了,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我,
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浅浅的怜悯,“这位是……?”周敛这才像是猛然记起我的存在。
他转过身,脸上的柔情还未完全褪去,看向我时,
却已经覆上了一层清晰的、亟待处理的疏离与冷静。“沈鹭。”他叫我的全名,
声音平稳无波,“你先出去一下。”看,连名字都只差一个字。她是林薇薇,我是沈鹭。
他是怎么说的来着?哦,他说:“薇薇是栖息在云端的白鹭,
优雅高贵;你嘛……就是人间随处可见的鹭鸶,好在……够听话。”那时他喝醉了,
摩挲着我眼角的痣,眼神却透过我,看着不知名的远方。我那时竟还觉得,
这是他另类的温柔。我站起身,垂着眼,不想去看他们站在一起那副理所当然的画面,
低声应道:“好。”经过他身边时,他忽然伸手,从西装内袋里掏出支票夹,
动作流畅地签下一个数字,撕下来,递到我面前。“拿着。”他的语气不带任何商榷,
仿佛这只是早就拟定好的程序,只等这一刻触发,“城西那套公寓已经过户到你名下,
加上这个。沈鹭,你该走了。”支票是空白的,金额随我填。真是大手笔。
为了给他的白月光腾位置,他倒是毫不吝啬。我抬起眼,第一次,
清晰地、毫无遮掩地看向他。看他英俊眉眼间那点不容错辩的急切,
看他下意识将林薇薇护在身后的姿态。五年了。我像个最敬业的演员,揣摩着她的喜好,
模仿着她的神态,连微笑的弧度、说话的语气,甚至眼角这颗痣的颜色深浅,
都力求与他记忆里的影子完美重合。我活成了另一个人的副本。而现在,正主归来,
我这个劣质的、随时可以丢弃的复制品,自然该识趣地滚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钝痛沿着四肢百骸蔓延开。但很奇怪,我居然笑了出来。我伸手,
接过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纸片,指尖甚至没有一丝颤抖。“好。”我说,
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没有质问,没有哭闹,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周敛似乎愣了一下,可能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连他身后的林薇薇,
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外的神色。但我没再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我捏着那张支票,挺直脊背,
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承载了我五年荒唐梦境的金丝笼。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隔绝了里面那个我从未真正走进过的世界。走出别墅,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抬手,
挡在眼前,指缝间漏下的光线,将那张支票照得几乎透明。
司机老张像往常一样将车平稳地停在我面前,下车为我拉开车门,态度恭敬依旧:“沈小姐,
要去哪儿?”我弯腰上车,坐在后排,报了一个银行的名字。老张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
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应了一声:“好的。”他大概,
也猜到发生了什么。毕竟,林薇薇回来的消息,恐怕早就在这个圈子里传开了。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些熟悉的店铺、行道树,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灰影。五年,
我几乎与世隔绝,活在他为我构建的、以林薇薇为蓝本的虚假世界里。我的朋友疏远了,
我的事业停滞了,我的一切社交、喜好、甚至外表,都打上了“林薇薇替代品”的烙印。
他说他喜欢长直发,我便再没烫染过。他说薇薇喜欢穿素色,
我的衣柜里就再也找不到一件鲜艳衣服。他说薇薇眼角那颗痣最是动人,他便亲自为我点画,
日复一日,仿佛这样,他吻我时,吻的就是他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多么可笑。我又低头,
看了看手里的支票。银行到了。我下车,走进VIP室,将支票递给客户经理。“沈小姐,
您要兑现多少?”经理恭敬地问。我看着他,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全部。
”经理似乎被我的语气和这巨额的数字惊了一下,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很快恢复如常,
开始高效地办理手续。我看着柜台玻璃上反射出的自己,长发披肩,白衣胜雪,
眼角那颗痣殷红如血——一个精心雕琢的、属于林薇薇的倒影。玻璃映出的女人,
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带着点冰冷的、破釜沉舟的意味。钱很快到账。那一长串零,
几乎晃花了眼。这是我五年青春的代价,是我五年痴傻的赔偿,也是……我未来,
唯一的倚仗和起点。我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响了很久,那边才接起来,
一道带着睡意和不耐烦的男声响起:“喂?谁啊?”“哥。”我对着电话那头,
轻轻叫了一声。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是窸窸窣窣的动静,男人的声音瞬间清醒,
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小鹭?!”“是我。”我深吸一口气,
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我出来了。还有,我需要你帮我。”三个月的时间,
能改变什么?足以让一座城市从盛夏步入深秋。也足以让一些事情,天翻地覆。
我剪短了长发,染成了深栗色,烫了慵懒随性的纹理卷。扔掉了所有素色的衣裙,
换上了利落的西装套裙或剪裁别致的设计师品牌。站在镜前,里面的女人眉眼锐利,
妆容精致,眼角那颗曾经被周敛无比珍视的痣,早已在某个下午,被激光彻底清除,
不留一点痕迹。我不再是任何人的影子。我是沈鹭。“沈总,
远航科技的尽调报告已经发您邮箱了。”助理小林跟在我身侧,语速飞快地汇报着,“另外,
周氏集团的张副总约了您三次,希望能再谈谈收购条件。”我脚步未停,走进专用电梯,
按下楼层:“告诉张副总,条件就是最终版,没有谈的余地。给他们最后24小时考虑。
”“是。”电梯镜面映出我毫无波澜的脸。周氏集团。周敛的心血。曾经风光无限,
如今却在几个重大投资接连失误、核心技术团队被挖角后,陷入了资金链断裂的危机。
而那个挖角、截胡他项目、步步紧逼的“恶意”收购方,
正是我一手创立并迅速崛起的“鹭鸣资本”。回到办公室,我打开电脑,
调出周氏集团的股价K线图。那条持续向下俯冲的曲线,在我看来,
优美得像一首复仇的协奏曲。这三个月,我几乎是不眠不休。
靠着那笔“分手费”作为启动资金,
靠着哥哥在投资圈残存的人脉和我自己近乎疯狂的钻研与狠劲,精准地狙击了几个风口项目,
资金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而我所有的商业决策,
似乎都隐隐指向同一个目标——搞垮周氏。我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说我沈鹭是疯子,
是踩着前任尸骨上位的毒妇。他们说得对。我一点也不在乎。内线电话响起,
前台的声音有些紧张:“沈总,楼下……周氏的周总想见您,他没有预约,
但情绪似乎很激动,保安有点拦不住……”该来的,总会来。我端起桌上的黑咖啡,
抿了一口,苦味在舌尖弥漫开,却让我更加清醒。“让他上来。”几分钟后,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周敛站在门口。不过三个月,他整个人都瘦削了一圈,
曾经熨帖合身的高定西装此刻显得有些空荡,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
头发也有些凌乱。唯有那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死死地盯住我,
里面翻涌着震惊、愤怒、屈辱,还有一丝……我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近乎崩溃的惶惑。
他几步冲到我办公桌前,双手“砰”地一声撑在宽大的桌面上,身体前倾,胸膛剧烈起伏。
“为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沈鹭!你告诉我为什么?!
收购周氏……是不是你做的局?!”我缓缓向后,靠在高背椅里,双手交叠放在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