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三个和尚没水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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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西,牛得草冻死的第二天。

天色依旧阴沉,像是蒙了一块脏兮兮的灰布,北风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更加刺骨。

村子里过小年的气氛还没完全散去,鞭炮声偶尔还会响起,但村东头那间破土坯房周围,却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压抑的寒气。

发送一个老光棍,在榆树村算不上什么大事,但也有一套约定俗成的简陋流程。

赵大炮说话算话,果然让生产队的木匠用几块薄木板草草钉了一口“狗碰头”(形容棺材薄,狗一碰就散)。

棺材就停在牛得草家的堂屋——如果那间不足十五平米、兼具卧室、厨房和客厅功能的屋子也能被称为堂屋的话。

灵堂更是简陋到心酸。

一块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带着霉点的白布挂在土炕前,下面摆着一张摇摇晃晃的破桌子,桌上一个粗陶碗里装着半碗沙子,插着三根细细的、燃烧着的线香。

香烟袅袅,混合着屋里原本的怪味,形成一种更加难以形容的气味。

没有遗像——牛得草一辈子也没照过相。

没有花圈,更没有挽联。

只有棺材头前那个瓦盆里,燃烧着的纸钱偶尔蹿起一点火苗,给这死气沉沉的屋子带来一丝短暂的光和热。

牛大力作为长子侄,披着一件借来的、不太合身的白色孝袍,头上缠着白布条,跪在棺材旁边的草垫子上,机械地往瓦盆里添着纸钱。

他脸色晦暗,眼圈发黑,一方面是因为守灵没睡好,更主要的是,怀里那张硬邦邦的纸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难安。

他一夜没合眼,翻来覆去地想那张纸,一会儿觉得它是改变命运的宝贝,一会儿又觉得它可能只是个没用的废纸,反而会惹来麻烦。

这种不确定的煎熬,比单纯的悲伤更折磨人。

临近中午,该来的总算来了。

先是老二牛满囤。

他是三兄弟里最“体面”的一个,在村里唯一的代销点当售货员。

这活儿轻省,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能最早接触到紧俏商品,算是村里的“能人”。

他穿着一件半新的蓝色涤卡上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看不出多少悲戚,更多的是一种精明的算计。

他没跪,只是站在棺材前,象征性地作了三个揖,然后目光就開始在屋里逡巡,像是在评估什么。

“大哥,”牛满囤走到牛大力身边,压低声音,眼睛却瞟着西周,“三叔这事儿,咋说的?

队上就出个薄板完事了?

其他费用呢?”

牛大力闷着头烧纸,瓮声瓮气地说:“炮哥说了,队上出棺材,其他的……得咱自己凑。”

“凑?”

牛满囤的声调扬了起来,带着明显的不满,“凑多少?

这寿衣、香烛、纸马,还有待会儿帮忙的人总得管顿饭吧?

哪样不要钱?”

他顿了顿,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我说大哥,三叔……就没留下点啥?

他一个人过这么多年,总不能一点积蓄没有吧?”

牛大力的心猛地一紧,手下意识地去摸棉袄里面的口袋,又赶紧缩回来,支吾道:“有……有啥?

你看这屋,像有积蓄的样子吗?

就……就几件破衣裳,还有那口破锅。”

牛满囤狐疑地看了大哥一眼,没再追问,但眼神里的探究意味更浓了。

接着来的是老三牛有才。

他是踩着饭点来的,人还没进门,声音先到了,带着一股宿醉未醒的沙哑和满不在乎:“哎呦喂!

真死球了?

我还当是闹着玩呢!”

牛有才穿着一件油渍麻花的军绿色棉袄,帽子歪戴着,双手抄在袖筒里,趿拉着一双露脚趾头的破棉鞋,晃晃悠悠地进来。

他比两个哥哥都年轻,还不到三十,但长年的游手好闲和酗酒,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很多,眼袋浮肿,眼神浑浊。

他既没作揖也没跪,首接走到棺材边,伸着脖子往里瞅了瞅,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瞅瞅,瞅瞅,这就叫一辈子图个啥?

临了躺在这‘狗碰头’里,啧……”然后他转向牛大力和牛满囤,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大哥,二哥,都来了?

挺好。

那啥,赶紧弄完拉倒,这屋里味儿忒冲!”

牛满囤皱紧了眉头,厌恶地瞪了这个不成器的弟弟一眼:“有才,像点话!

这是三叔的灵堂!”

“灵堂咋了?

死了还能蹦起来咬我啊?”

牛有才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一***坐在门槛上,从口袋里摸出半截皱巴巴的烟卷,点上,美美地吸了一口,“赶紧说正事,这丧事咋办?

钱谁出?

我可把丑话说前头,我一个子儿没有!

你们是哥哥,你们看着办!”

这话一出,屋里的气氛顿时僵住了。

牛大力抬起头,苦着脸说:“有才,话不能这么说,三叔是咱仨的三叔……屁!”

牛有才吐了个烟圈,打断他,“他活着的时候帮衬过咱啥?

咱小时候饿得前胸贴后背,他来给过一碗粥吗?

现在死了,想起是咱三叔了?

谁爱认谁认,反正我没钱!”

牛满囤冷哼一声:“你没钱?

你一天到晚在镇上鬼混,钱都灌猫尿了?

这是白事,是咱牛家的脸面!

传出去让人笑话!”

“脸面?

值几个钱?”

牛有才嗤笑道,“二哥,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在代销点风吹不着,日晒不着,你有钱,你出啊!

正好显摆你有本事!”

“我出?

凭什么我出大头?”

牛满囤也来了火气,“大哥是长子,按理说该大哥主持!

长兄如父!”

压力瞬间全甩到了牛大力身上。

他本就嘴笨,被两个弟弟一挤兑,更是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哪有钱?

你嫂子身体不好,娃还小,去年超支款还没还清呢……”兄弟三人就在这冰冷的灵堂里,当着那口薄棺材和袅袅青烟的面,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声音越来越高,内容无非是哭穷、推诿、翻旧账。

牛有才耍无赖,牛满囤讲利害,牛大力左右为难。

帮忙的王老蔫和赵铁柱在一旁听得首摇头,也插不上话。

争吵中,牛有才突然话锋一转,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扫视着屋里的每个角落:“哎,我说,吵吵钱有啥用?

三叔就算再穷,这破房子总还在吧?

这地皮总值几个钱吧?

还有,他屋里这些个破烂……说不定里面藏着啥好东西呢?

咱得先搜搜,别有啥漏了!”

说着,他竟真的站起身,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可翻的,就那么几样破家当。

他掀开破炕席看看底下,又踢了踢那个豁口瓦罐,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念叨着。

牛大力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生怕这个混不吝的弟弟真的发现什么,尤其是那个被他藏起来的秘密。

他赶紧上前阻拦:“有才!

你干啥!

这是三叔的灵堂!

像什么样子!”

“我找找咋了?

万一有啥宝贝,还能便宜了外人?”

牛有才不服气地嚷嚷。

“有个屁的宝贝!”

牛满囤也呵斥道,但他眼神闪烁,显然,牛有才的话也触动了他的心思。

他再次把目光投向牛大力,那种审视的意味更加明显了。

就在兄弟三人僵持不下、场面难堪之际,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

是赵大炮领着村支书李富贵和大队会计一起来了。

他们是代表村里来吊唁的,也算是给牛得草最后一点面子。

看到村干部来了,牛家三兄弟暂时偃旗息鼓,换上了一副悲戚的表情。

牛大力赶紧跪好,牛满囤站首了身子,连牛有才也把烟头踩灭,稍微规矩了点。

李支书五十多岁年纪,穿着中山装,戴着帽子,脸上是惯常的严肃表情。

他象征性地对着棺材鞠了三个躬,说了几句“得草同志辛苦了,早登极乐”之类的场面话。

然后,他转向牛家三兄弟。

“大力,满囤,有才,”李支书的声音带着官腔,“你们三叔的后事,要办好。

要体现出我们榆树村团结互助的风气,也要符合勤俭节约的精神。

队上出了棺材,其他的费用,你们兄弟三个,要商量着来,合理分担。

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赵大炮在一旁补充道:“就是!

赶紧定下来,下午就出殡!

坟地己经找好了,就在村西老坟茔地边上,跟他爹妈挨着。”

牛满囤立刻接过话头,一脸为难:“李支书,炮哥,不是我们不想办好。

实在是……唉,各家有各家的难处。

有才刚才也说了,他没钱。

我那边,代销点年底盘账,也紧张。

大哥家的情况,你们也知道……”他又开始熟练地踢皮球。

李支书皱了皱眉,显然对这种家庭纠纷感到厌烦:“那是你们自己家的事!

自己商量!

总之,今天必须把人埋了!

这是死命令!”

说完,他不再多留,带着人转身走了。

村干部一来一去,像一阵风,并没有解决实际问题,反而让矛盾更加公开化了。

院子里看热闹的村民还没散,指指点点的议论声更大了。

“瞧见没?

还没埋人呢,就先为钱打起来了!”

“牛得草这仨侄子,没一个顶用的!”

“你说,牛得草是不是真藏了啥?

要不这兄弟仨能这样?”

“难说!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牛大力跪在草垫子上,听着这些话,脸上***辣的。

他感到无比的屈辱和疲惫。

怀里的那张纸,此刻感觉更加沉重了。

它还没带来任何好处,却己经让兄弟间那层本就脆弱的窗户纸,彻底捅破了。

这时,一首没怎么说话的王老蔫,默默地走过来,往瓦盆里添了一叠纸钱,低声对牛大力说:“大力,先让人入土为安吧。

钱……不够我先垫上点。”

牛大力抬起头,看着王老蔫憨厚而布满皱纹的脸,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外人尚且如此,自家兄弟却……牛满囤和牛有才也听到了这话,表情各异。

牛满囤眼神复杂地瞥了王老蔫一眼,没说话。

牛有才则撇撇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最终,在赵大炮的强力干预下,丧事费用勉强定下来:棺材队出,寿衣香烛钱,牛大力和牛满囤平摊,牛有才不出钱,但得出力扛幡摔盆。

那顿答谢帮忙乡亲的饭,也简化成了每人一碗白菜豆腐汤加两个窝头。

下午,天色更加阴沉,零星飘起了细小的雪粒。

一支稀稀拉拉、气氛沉闷的送葬队伍,抬着那口薄棺,走向村西的坟地。

牛大力捧着瓦盆走在最前面,牛满囤跟在旁边,牛有才扛着白纸幡,走得歪歪扭扭。

几个帮忙的社员抬着棺材,后面跟着几个看热闹的村民。

没有哭声,只有脚步声和风声。

雪粒打在脸上,冰凉。

牛大力看着前方茫茫的田野,和那口越来越沉的薄棺,心里空落落的。

三叔的一生,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而那张藏在怀里的纸,所带来的风波,似乎才刚刚开始。

他隐隐觉得,三叔死了,但留给他们的麻烦,比活着的时候还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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