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剧场

2023年3月18日，傍晚七点二十三分。

鼎信律师事务所，A座48层。

砚尘站在落地窗前，西装未脱，领带松了一扣。

雨水顺着玻璃滑下，把城市灯火拉成歪斜的光痕。

他右眉那道疤在冷光里泛着白，像一道旧判决书上的划线。

他是律所最年轻的金牌律师，三十岁，从无败绩。

客户说他打官司像解数学题，逻辑严密，不留余地。

可最近几场胜诉，赢了案子，却输了心气。

张志强案就是个例子。

庭审那天，对方坐在被告席上，眼神空得像被抽过髓。

他说：“你们改了我的人生。”

当时全场哄笑。

只有砚尘没笑。

庆功宴刚散。

香槟、恭维、老板拍肩。

子鼠——律所创始人，亲自举杯：“砚律师，你是我们最锋利的刀。”

他喝了，没推辞。

但酒液滑下去时，喉咙发紧。

回到办公室，门锁咔哒一声。

桌上多了个牛皮纸袋，没署名。

他打开，里面是几张复印件。

一张财务记录，盖着他自己的草签章，还有一行打印批注：“按计划推进。”

这文件不该存在。

他立刻调系统档案，关键词“张志强资金流向境外转移”，全无记录。

影子文件。

只存在于纸面，不入数据库。

谁给的？

为什么现在给？

他正盯着屏幕，外间传来脚步声。

小李推门进来，手里端着咖啡。

“您忘了喝。”

声音平稳，动作标准。

三年助理，从不出错。

砚尘接过杯子，没喝。

“帮我买杯奶茶，加冰，波霸。”

小李一愣。

“您从来不喝这个……今天想换换。”

小李站在原地，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砚尘盯着他头顶——那里浮着一行淡蓝色字迹，半透明，像投影：9:00 递上咖啡，说‘张案胜诉是实至名归’时间是21:30。

这指令早就过期了。

他屏住呼吸。

小李低头看手机，眉头微皱，像是在接收什么信息。

几秒后，头顶文字一闪，变红：异常指令，尝试修正：劝说砚尘喝咖啡。

随即，小李抬头，语气变得机械：“您工作一整天了，还是喝咖啡提神比较好。

奶茶太凉，对胃不好。”

砚尘笑了下。

“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我胃了？”

“作为助理，理应关注您的健康。”

“我说的是实话。”

“我知道。”

对话像在走程序。

每一个词都精准，却少了活人的温度。

砚尘把咖啡杯放回桌角。

“去吧，奶茶店不远。”

小李迟疑两秒，转身出门。

门关上那一刻，砚尘猛地起身，冲到监控面板前。

走廊摄像头画面清晰显示——小李走到电梯口，停下，掏出手机，快速敲了几下，才按下下行键。

他在发送什么？

向谁汇报？

砚尘坐回椅子，手搭在键盘上，指尖发烫。

不是幻觉。

不是精神问题。

有人在操控小李的行为，通过某种方式下达指令，还能实时调整。

而他刚才，违背了指令。

结果呢？

系统启动了“修正”。

他翻出张志强案的所有材料，一页页过。

忽然停在一页附件上——某家空壳公司的注册信息，法人代表是张志强妻子，签字栏有个缩写：L.Y.他记得这个笔迹。

上周，小李替他整理卷宗时，写过同样的缩写。

L.Y.——林雅？

李莹？

还是……小李？

砚尘抬眼看向门口，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个老实勤恳的年轻人。

三年来，准时上班，从不请假，文件从不出错，连喝水的时间都规律得像钟表。

完美得不像真人。

他打开邮箱，匿名发了一封测试邮件给小李：“明早九点前，把去年第三季度税务案的补充材料交到我桌上，加急。”

发送成功。

他盯着收件状态。

三分钟后，小李回复：“收到，明天一定办好。”

可砚尘清楚记得——那份税务案早在两个月前结案归档，根本不存在所谓“补充材料”。

指令被接受了。

虚假任务，也被执行。

这意味着什么？

整个律所，有多少人头顶飘着那种字？

他自己呢？

有没有人在看着他的行为，等着他偏离“剧本”？

他摸了摸右眉的疤。

大学那年，为护同学和校外混混打了一架。

对方拿酒瓶砸他，他躲得慢了，碎玻璃划过眉毛。

血流进眼睛，他还扑上去抢刀。

那时候，他相信规则能保护人。

后来进了律所，才发现规则只是工具，谁有权，谁定解释。

可现在……规则之外，还有东西在运行。

比法律更隐蔽，比权力更绝对。

他站起身，走到洗手间。

镜子里的男人脸色发青，眼底有血丝。

他拧开水龙头，捧水洗了把脸。

抬起头时，镜中倒影的额头上，闪过一丝极淡的灰纹。

像信号不良的屏幕，闪了一下就没了。

他僵住。

再看，什么都没有。

幻觉？

还是……他也开始被标记了？

他迅速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对准自己额头。

反复拍摄，放大，逐帧查看。

没有。

什么都拍不到。

可他知道刚才看到了。

就像看到小李头上的字一样真。

他回到办公桌，打开加密硬盘，把张志强那份影子文件扫描存档。

又将小李的入职资料调出来——简历干净，背景调查无异常，体检报告正常，心理测评稳定。

完美履历。

完美员工。

完美傀儡。

他冷笑一声，自言自语：“你说你从来不喝奶茶，怎么刚才答应得那么快？”

话音刚落，电脑右下角弹出一条内部通知：系统提醒检测到非常规操作频率上升，建议进行例行心理评估。

砚尘手指一顿。

系统……会读他的行为模式？

他故意把键盘敲得噼啪响，打开一个空白文档，输入一行字：“我不属于任何剧本。”

敲完，盯着屏幕。

五秒后，文档自动关闭。

再打开，那一行字变成了：“我始终忠于职业准则。”

他没动。

心跳却像擂鼓。

这时，手机震动。

是小李发来的消息：“奶茶买好了，在您门口。”

砚尘起身开门。

走廊空荡，地上放着一杯珍珠奶茶，吸管插好，杯身凝着水珠。

没人。

小李己经走了。

他拎起奶茶，回办公室，放在桌上。

杯子底下压着一张便签：“按您说的，加冰，波霸。”

字迹工整。

可最后一个“波”字，末尾勾得生硬，像是写到一半被人打断，又强行补完。

他拿起笔，在便签背面写下：“明天不用来上班。”

然后拍照，发给小李。

手机刚放下，桌面台灯突然闪了一下。

电脑屏幕黑了一瞬，重启后跳出登录界面。

他输入密码。

刚按回车，屏幕底部浮现出一行极小的灰色字：“非标准指令己记录，等待上级裁定。”

砚尘盯着那行字，缓缓靠回椅背。

窗外雨还在下。

城市灯火如常。

他端起那杯奶茶，揭开盖子，轻轻嗅了嗅。

忽然，一根黑色细线从珍珠中浮起，像虫子般扭动一下，沉回杯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