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完骨髓的第十二个小时，麻药的效力彻底退去。
腰部的酸胀感像涨潮的海水，一波接着一波，带着尖锐的刺痛，狠狠拍打着江念的神经。每一寸骨缝里，都仿佛有无数根细密的钢针在同时扎入、搅动。
她疼得额头渗出冷汗，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但她没理会这些。
她颤抖着手，从床头柜上摸过手机，忍着痛，解锁屏幕，给沈宴发去一条微信。
手术很顺利，你放心吧。
消息发送出去，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音。
江念盯着那个熟悉的头像，心里替他找好了借口。他一定在忙着照顾林薇薇吧，毕竟林薇薇刚做完移植手术，正是最关键的时期。
她又点开通话键，拨了过去。
听筒里传来的，是冰冷而机械的忙音。一遍，又一遍。
他挂断了。
江念的心，随着那“嘟嘟”的忙音，一点点往下沉。
“唉。”
一声轻叹在病房里响起。护士推着小车进来换药，看着江念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开口：“你男朋友呢？这种时候怎么能不在身边陪着。”
护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江念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地替他辩解：“他忙。”
“忙？再忙能有自己女朋友的身体重要？”护士显然不信，利落地为她更换输液袋，嘴里还在小声嘀咕，“前几天那个林小姐的家属，可是二十四小时陪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你这男朋友，心也太大了。”
林小姐。
林薇薇。
这三个字像一根刺，扎进了江念的心里。
她当然知道沈宴对林薇薇有多上心。从林薇薇确诊白血病那天起，沈宴整个人都变了。他推掉了所有工作，动用全部人脉，满世界地寻找合适的骨髓配型。
那段时间，江念陪着他，看着他日渐憔悴，看着他为了另一个女人双眼通红，心如刀割。
直到配型结果出来，医生告诉她，她的骨髓与林薇薇高度匹配。
她还记得沈宴当时抓住她的手，眼里的狂喜和恳求几乎要将她淹没。他说：“念念，求你，救救薇薇。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不能没有她。”
最重要的朋友。
江念当时就想笑。整个圈子谁不知道，林薇薇是沈宴从小捧在手心里的青梅竹马，是他求而不得的白月光。若不是林家执意要送林薇薇出国深造，沈家少奶奶的位置，哪里轮得到她江念。
可她爱沈宴，爱得卑微到尘埃里。
她答应了。
她想，或许用自己的骨髓，能换来在他心里一个不可磨灭的位置。或许经此一事，他能真正看到自己的好。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护士换好了药，看着江念惨白的脸，终究是于心不忍。她顿了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
“小姑娘，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但我觉得，你还是看看吧。”
江念不明所以地接过手机。
屏幕上，是微博的热搜界面。
排在第一位的词条，鲜红刺眼——#沈少情深#。
江念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手指发颤地点了进去。
热门第一条，就是一张高清配图的微博。
照片里，沈宴穿着江念从未敢奢望的、那件价值六位数的G家风衣，随意地搭在臂弯。他怀里，紧紧地、珍视地抱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正是林薇薇。
林薇薇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脸色依旧苍白，但嘴角却漾着幸福而满足的笑容。她依偎在沈宴的怀里，像一只找到了港湾的倦鸟。
而沈宴，他低头凝视着怀中的女孩，那眼神，是江念追逐了三年，却从未得到过的珍视与温柔。深情得仿佛要溢出屏幕。
照片下方，是一行简短的配文。
“我的光，终于回来了。感谢所有，此生不负。”
发布时间，一小时前。
正是一个小时前，麻醉医生将冰冷的针头扎进江念的脊椎，她被正式推进了手术室。
她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承受着骨穿的剧痛，为他的白月光献出自己的生命源泉。
而他，在同一时刻，抱着那个被她拯救的女人，向全世界宣告他的深情。
感谢所有。
原来，她连一个名字都不配拥有。
她只是那面目模糊的“所有”之一。
江念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冻僵了。她握着手机的手抖得厉害，几乎要拿不稳。
评论区里，早已是一片祝福的海洋。
“啊啊啊！沈少和薇薇公主终于在一起了！神仙爱情！”
“太甜了！这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听说薇薇小姐生病了，沈少一直不离不弃，现在终于好了，祝福！”
“那个叫江念的平民女友呢？分手了吧？早就该分了，根本不配！”
“楼上的，内部消息，早就分了。沈少心里从来都只有薇薇一个人。”
江念的眼睛被那些字句刺得生疼。
她像个小丑，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以为的为爱牺牲，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一场理所当然的交易，甚至是一场笑话。她这个正牌女友，成了别人口中“早就该分了”的阻碍。
护士在一旁看不下去，伸手拿回手机，轻声安慰：“姑娘，想开点。为了这种男人，不值得。”
江念没有说话。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没入发鬓，冰冷一片。
腰上的痛，似乎已经不算什么了。
真正痛的地方，是心脏。那里好像破了一个大洞，呼啸的冷风灌进去，搅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就在她沉浸在无边无际的绝望中时，自己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是一条微信新消息。
发信人是妈妈。
江念以为是妈妈关心她的术后情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点开。
屏幕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却像一道惊雷，在她混沌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念念，不用那么辛苦考研了，妈中了八个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