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柳巷春深暮春的雨,总带着点黏黏糊糊的潮气。苏软趴在窗边,
看着雨丝斜斜打在对面的青石板上,溅起一圈圈细碎的水花,手里的绣绷早就歪到了一边。
“小姐,这只鸳鸯的眼睛都快被你绣成绿豆了。”丫鬟青禾端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进来,
见她又在走神,忍不住打趣,“再这样下去,李夫人的寿礼怕是要赶不及了。”苏软回过头,
辫子上还别着朵刚摘的蔷薇,花瓣上的水珠滚下来,滴在她鼻尖上。她眨了眨眼,
随手把绣绷丢在桌上:“急什么,离李夫人寿辰还有半个月呢。再说了,
鸳鸯哪有隔壁墙里的动静好看?
”青禾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院墙边的那棵老槐树——树干斜斜伸到隔壁,枝繁叶茂的,
把半面墙都遮住了。自从三个月前,隔壁那座空置了许久的宅院忽然来了人,
这墙这边就热闹起来。起初是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后来是兵器坠地的闷响,
偶尔还会传来几句压低了的说话声。苏软长这么大,还是头回见有人把家宅住得像演武场,
好奇心早就被勾得老高。“听说那边住的是位公子,前阵子在边关受了伤,
来咱们这水乡养伤的。”青禾放下茶盏,凑到窗边和她一起看,“昨儿我去买菜,
听王大婶说,那位公子姓楚,排场不小,光是随行的护卫就有五六个。
”苏软眼睛一亮:“护卫?难道是位将军?”她从小就爱听话本里的征战故事,
总觉得能上战场的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此刻忍不住扒着墙根,想听得更清楚些。
墙那边忽然传来一声闷哼,像是有人受了痛。苏软吓了一跳,刚想探头,
就见一片青灰色的衣角从墙头闪过,紧接着是金属落地的脆响。“公子!
”一个急促的男声响起,“伤口又裂了?”“无妨。”另一个声音响起,低沉里带着点沙哑,
像被砂纸轻轻磨过,“把剑捡起来。”苏软的心莫名跳了跳。这声音算不上特别好听,
却有种说不出的韧劲,让她想起去年在码头见过的船锚,沉在水里,却能稳住整艘船。
接下来的日子,苏软的生活几乎围着那道墙转。她会故意把晾衣绳往墙根挪,
好借着收衣服的由头多待一会儿;会让青禾把风筝放得高高的,线轴一转,
风筝就飘到了隔壁院里,她便理直气壮地喊:“麻烦公子帮忙捡一下风筝,多谢啦!
”头几次,回应她的总是那个护卫的声音,客气又疏离。直到半个月后,
她又一次“不小心”把绣花针掉过了墙,才听见那个沙哑的声音说:“下次把针串在绳上,
扎到人就不好了。”苏软扒着墙头,看见墙那边站着个穿月白长衫的男子,
正弯腰捡她掉过去的针。他侧身对着她,阳光落在他半边脸上,能看见清晰的下颌线,
以及脖颈间缠着的白色纱布,隐隐渗着点红。“多谢楚公子。”苏软脆生生地应着,
心里却在想:原来他就是楚然。楚然把针用帕子包好,隔着墙递过来,
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凉丝丝的,像刚从井水里捞出来的玉石。苏软猛地缩回手,
脸颊发烫,转身就跑,连青禾在后面喊她都没听见。自那以后,墙两边的互动渐渐多了起来。
苏软知道了楚然爱喝雨前龙井,每次家里新沏了茶,
总会让青禾送一小罐过去;楚然知道了苏软喜欢听故事,便让护卫隔三差五送些话本过来,
扉页上偶尔会有他写的批注,字迹遒劲有力,和他的声音一样,透着股沉稳。入夏的时候,
苏软在院里种了架葡萄。藤蔓顺着竹架爬,很快就翻过了墙头。
楚然那边的护卫特意在墙那边搭了个木架,好让葡萄藤能舒舒服服地伸展。“楚公子,
你看这串葡萄熟了没?”苏软踮着脚,指着墙头那串紫莹莹的葡萄喊。
楚然的声音从墙后传来:“摘下来尝尝?”苏软刚要找竹竿,
就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轻轻一拧,那串葡萄就到了墙那边。片刻后,
楚然把葡萄装在盘子里递过来,还带着片新鲜的叶子:“刚从藤上摘的,比街上买的甜。
”苏软捏了颗放进嘴里,汁水清甜,心里却比葡萄还甜。
她忽然想起话本里写的“隔墙花影动”,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大抵就是这样了。
第二章 秋水生凉转眼就到了秋天。苏软的葡萄架结了满满一架果子,
楚然那边的咳嗽声渐渐少了,偶尔会传来他练剑的声音,剑风凌厉,扫得落叶沙沙作响。
“楚公子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吧?”苏软坐在窗边绣秋菊,青禾在一旁剥栗子,
“前几日听他练剑,动静比刚来时大多了。”青禾把剥好的栗子放进小陶罐里,
笑着说:“我看呐,再过些日子,人家就要走了。”苏软捏着绣花针的手顿了顿,
针尖戳在布上,扎出个小小的洞。她没说话,只是把绣绷转了个方向,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布面上,那朵秋菊的花瓣忽然就显得没那么鲜亮了。那天下午,
楚然让人送过来一本《塞北行记》,扉页上写着:“明日起,我要开始整理行装,
怕是没时间再听你说院里的趣事了。”苏软捧着书,手指在那行字上反复摩挲,
直到把纸都蹭得起了毛边。青禾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劝道:“小姐要是舍不得,
不如……主动问问他?”苏软摇摇头。她知道楚然的身份不一般,能在这柳巷住上大半年,
已是难得,哪能奢求更多?可心里那点失落,像被秋雨泡过的棉絮,沉甸甸的,
压得她喘不过气。第二天一早,苏软特意起了个大早,摘了满满一篮刚熟的葡萄,
想给楚然送过去。刚走到墙边,就听见那边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还有楚然和护卫的对话。
“回京后,先把军中的事交割清楚……”楚然的声音隔着墙传来,带着点模糊,
“这院子的钥匙,留给.....”苏软的脚步定在原地,篮子里的葡萄仿佛有千斤重。
她默默退回来,把葡萄倒在碟子里,一颗一颗地吃,吃到最后,舌尖都泛起了涩味。
楚然走的那天,天阴沉沉的。苏软没去送,只是站在葡萄架下,
看着墙外的马车轱辘声渐渐远去。青禾在她身后,
递过来一个小小的木盒:“这是楚公子留下的,让我交给你。”苏软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块玉佩,雕着只振翅的雄鹰,玉质温润,一看就不是凡品。还有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待来年花开,我来取葡萄。”“来年花开……”苏软把玉佩紧紧攥在手里,
冰凉的玉贴着掌心,却让她心里燃起一点暖意,“青禾,你说他会回来的,对吗?
”青禾用力点头:“公子看着就是守信的人,肯定会回来的!”接下来的日子,
苏软像往常一样生活,只是话少了些。她把楚然留下的话本都整理好,
放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又在葡萄架下加了把竹椅,没事就坐在那里晒太阳,等着春天来。
冬天来得很快,第一场雪落下时,苏软踩着雪去买年货,听见街坊们在议论:“听说了吗?
京里打了场大胜仗,领兵的楚将军立了大功,皇上要给他加官进爵呢!”苏软心里一动,
挤过去问:“您说的楚将军,是不是叫楚然?”那人点头:“正是!
听说这位楚将军年轻有为,就是前阵子在咱们这养伤的那位……”后面的话,苏软没听清。
她只觉得心里又酸又胀,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原来他是将军,难怪一身正气,
难怪练剑时那般威风。她踩着雪往家走,雪花落在脸上,冰凉凉的。青禾在后面喊:“小姐,
慢点走!”她回头笑了笑,眼里却有泪光在闪——楚然成了大英雄,
会不会忘了柳巷的葡萄架,忘了那句“来年花开”?第三章 孤舟赴京春天真的来了。
葡萄藤抽出新绿,苏软的院子里又开满了蔷薇,可楚然没有来。青禾去码头打听,
回来时眼圈红红的:“小姐,我问了跑京杭大运河的船家,他们说京里那位楚将军,
上个月娶了兵部尚书的千金,婚礼办得可风光了……”苏软正在给葡萄藤浇水,听见这话,
手里的水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漫了一地,像刚下过一场雨。她站在原地,
看着湿漉漉的地面,忽然笑了笑:“可能是他太忙了,忘了。”可那笑容里的涩,
连青禾都看得出来。日子一天天过去,楚然还是没有消息。
苏软绣的鸳鸯被越来越多的人喜欢,订单排到了秋天,可她却常常对着墙发呆。
有次绣着绣着,针突然扎进了手指,血珠滴在白布上,像极了楚然纱布上的红。“青禾,
”她忽然开口,“咱们去京城吧。”青禾愣住了:“去京城?小姐,咱们就这点家产,
去了京城怎么生活啊?”“把房子和铺子卖了。”苏软的语气很平静,
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我想去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忘了。”青禾还想劝,
可看着苏软眼里的光——那是自楚然走后,第一次重新亮起来的光,终是点了点头:“好,
我陪小姐去。”卖房子那天,街坊们都来劝:“苏小姐,这可是你爹娘留下的念想,真要卖?
”苏软笑着点头:“念想记在心里就够了,我得去寻个明白。
”她只留了些常用的衣物和楚然送的那本书、那块玉佩,其余的东西都打包卖了,
换了些碎银,够她们在京城支撑些日子。坐上北上的船时,苏软站在甲板上,
看着两岸的柳树渐渐往后退,像在告别过去的日子。青禾给她披了件披风:“小姐,
京城不比咱们这小地方,万事都要小心。”苏软点点头,摸了摸怀里的玉佩。船行得慢,
她就每天绣点东西,攒着到了京城好换些盘缠。有次绣到雄鹰,她盯着看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