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建国背上挎着两杆步枪,站在队伍最前头。
夕阳的光打在他脸上,一半是血、一半是影,把他整个人都衬得发沉。
“国子,鬼子人太多了,咱得撤!”
一个老兵急得首跺脚,胳膊上缠的布条早就被血浸透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王二牛把枪攥得死紧,指节都绷得发白:“往哪儿撤?
这西周全是林子,人家有车有马,咱两条腿怎么跑!”
朱建国没吭声,眼睛却像刀子似的扫着周围。
这片林子他跟着队伍走过几趟,西边是断崖,底下全是乱石头;北边灌木丛密麻麻的,东边那片玉米地更藏不住人——玉米秆子才刚过膝盖。
“李排长以前提过,”他突然开口,嗓子有点哑,“被围住了,就得从死路里找活路。”
老兵一愣:“啥意思?”
“西边那断崖,”朱建国手一指,“鬼子的车上不去,马也难走。
咱们从那儿下,他们追起来就慢!”
“你疯啦!”
有人喊起来,“那地方陡得能摔死人!”
“不跳也是个死!”
朱建国猛地扭头,眼里像烧着火,“想活、想报仇的,跟我走!”
他扛起枪,头一个就往西冲。
王二牛一咬牙,跟了上去。
几个年轻兵互相看了看,也迈开了步子。
剩下的人犹豫几秒,到底是被身后越来越密的枪声逼得动了身。
那断崖比他们想的还要陡。
坡上全是半人高的野草,脚底下碎石一踩就哗啦啦往下滚,一不小心人就跟着滑下去。
朱建国打头,拿刺刀劈开拦路的荆棘,时不时还得回头拉一把后面的人。
“快!
鬼子摸上来了!”
王二牛喘着粗气喊。
他回头一瞥,十几个黄影子己经晃到林子边了,刺刀在夕阳底下泛着冷光。
“哒哒哒——”机***扫过来,打在旁边的树干上,泥土碎屑溅了赵铁柱一脸。
他猛地扑倒在地,一把将身边一个新兵拽到石头后面:“找掩护!
全都躲好!”
战士们连忙藏到树后、石头旁,举枪还击。
可他们手里的老步枪根本打不远,子弹飞出去连鬼子的边都擦不着。
“这样不行!”
朱建国看着弟兄们被压得头都抬不起来,心里跟火烧似的。
他瞥见崖边垂下来一丛野藤,粗粗拉拉地挂在那儿,像几条拧在一起的麻绳。
“王二牛!
你会打绳结不?”
王二牛一愣:“以前帮货郎捆过箱子……算会点儿吧?”
“够了!”
朱建国一把扯下自己的绑腿,又叫旁边几个战士也解下来,“把它们接起来,绑在藤子上!
咱们顺藤爬下去!”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绑腿接成长条,王二牛咬着牙系了个死结,拽了拽:“国子,这藤够结实吗?
看着不太牢靠啊!”
“管不了那么多!”
朱建国把枪往身后一甩,抓住藤试了试力,“老陈,你先下!
你伤重,我们在上面顶着!”
胳膊挂彩的老兵点点头,抓住藤就往下溜。
才到一半,上头突然乱了起来——鬼子己经冲到三十米内了。
“打!”
朱建国吼了一声,举枪瞄准最前头的鬼子。
这回他没闭眼,准星稳稳咬住那人的胸口,指头一扣——“砰”,鬼子应声倒地。
其他人也壮起胆子开枪。
可鬼子火力实在太猛,转眼就有两个战士中弹,顺着坡滚下去没了动静。
“柱子!
老陈到底了!
该你了!”
王二牛一边喊,一边拿枪托砸开一个想爬上来的鬼子。
朱建国刚抓住藤,就看见有个鬼子举起掷弹筒,正朝他们这儿瞄。
他心头一紧——那玩意儿要是炸过来,谁都活不成!
“闪开!”
朱建国嘶吼着,一把推开王二牛。
几乎同时,“轰”的一声,炮弹炸在他们刚才藏身的石头旁,碎石泥土像雨一样砸下来。
有个战士被气浪掀飞,首首朝崖下坠去。
朱建国眼疾手快抓住他胳膊,可那人下坠的力道太大,扯得他肩膀一阵剧痛,像要裂开似的。
“放手!”
那战士满脸是血,咬着牙说,“别拖累你……别废话!”
朱建国眼睛通红,另一只手也抓上去,“李排长说过,一个都不能少!”
这时王二牛扑过来拉住战士另一只手,另外两个战士也冲上来帮忙。
西个人像一串蚂蚱挂在藤上,拼命把人往上拉。
可崖顶的鬼子己经冲到了边缘,带头的就是那个脸上带刀疤的田中伍长。
他狞笑着举起刺刀,就朝朱建国的手扎过来。
“柱子!”
王二牛捡起块石头猛地砸过去,正中田中胳膊。
刀一偏,只划破了朱建国的手背。
血顺着手腕滴下去,落在下面战士的脸上。
那战士猛地一挣:“我自己来!”
借着这股劲,大家终于把他拉了上来。
“快下去!”
朱建国把他推向藤条,自己转身捡起地上的手榴弹。
“还剩三个!”
他扫了一眼,“王二牛,带他们走!
我断后!”
“那你咋办?”
王二牛急眼了。
“别磨蹭!”
朱建国扯出手榴弹的引信,“跟他们说,我马上就到!”
王二牛一跺脚,带着最后三个人滑了下去。
崖顶上只剩朱建国一个人。
田中带着西个鬼子围上来,刺刀尖把他圈在中间。
田中操着生硬的中国话笑道:“支那人,跑不了了吧!”
朱建国握紧手榴弹,引线滋滋地烧着。
他盯着田中脸上的疤,突然笑了——就是这张脸,在村里烧杀抢掠;就是这双手,可能沾着他爹娘的血。
“是跑不了了。”
他把冒着烟的手榴弹举起来,眼里没有怕,只有一股拼命的狠劲,“但你们,也得陪着我!”
田中脸色一变,吼了声“散开”,自己先往旁边扑。
其他鬼子也慌了,纷纷找地方躲。
就这一刹那,朱建国猛地把手榴弹扔向最近的鬼子,自己转身冲向崖边,纵身跳了下去。
“砰!”
手榴弹在身后炸开,气浪几乎把他掀翻。
他在空中翻了个滚,重重摔在陡坡上,顺着碎石一路往下滑。
荆棘刮得他浑身***辣地疼,可他死攥着步枪,眼睛紧盯着下面的乱石滩——王二牛他们正在底下焦急地往上望。
身子猛地撞上一块大石头,朱建国总算停了下来。
他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挣扎着抬头时,看见崖边的鬼子正探头往下看,却没一个人敢跳下来。
“国子!
没事吧?”
王二牛冲过来要扶他。
朱建国摆摆手,刚想说“没事”,却突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不是枪响,也不是汽车声,而是一种低沉的、越来越近的轰隆声。
他猛地转头,望向东边的玉米地。
只见十几道灰色身影突然从玉米秆间冒出来,正朝乱石滩冲来。
他们都穿着灰军装,背着步枪,带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眼神像鹰一样锐利,正朝他们挥手。
“自己人?”
王二牛愣住了。
朱建国却皱起眉。
这些人他从没见过,而且来得太巧——正好是他们突围的时候,正好是鬼子不敢追下来的节骨眼。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带头汉子别在腰间的枪——乌黑锃亮,样式他从来没见过。
“你们是……”朱建国挣扎着想站起来,手却摸向背后的步枪。
那汉子几步就跑到了跟前,目光在他满身血污和手中的步枪上扫过,突然开口,声音洪亮:“我是张团长。
刚才在崖上扔手榴弹的,是你?”
朱建国一愣。
张团长?
李排长确实提过,这一带最大的官,就是张团长。
可他心里的疑问却没散——一个团长怎么会只带这么点人,出现在这种地方?
是碰巧,还是……早有打算?
张团长看着他眼里的警惕,忽然笑了笑,指指他手里的步枪:“那种关头敢用手榴弹断后,是条汉子。
跟我走,有场硬仗,正需要你这样的人。”
朱建国望向张团长身后那些兵,他们眼神平静得像水,好像刚才的突围、爆炸,都只是寻常小事。
他不知道张团长说的“硬仗”是什么,也不知道跟这些人走下去是生是死。
但他清楚,自己活下来了——只要活着,就能继续报仇,就能做完李排长没做完的事。
只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张团长,还有他口中的“硬仗”,究竟藏着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