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建国紧跟着脸上带疤的汉子,胳膊上的伤口被冷风一吹,疼得钻心。
他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点疼,算得了什么?
他眼前挥之不去的,是爹娘倒在血泊中的画面。
“我叫李大河,是这儿的排长。”
走在前面的汉子突然回头,声音低沉却清晰,“你叫朱建国,对吧?
听我一句,先别光想着报仇,把脚下的路走稳再说。”
朱建国没吭声,只是默默挺首了腰。
他看见队伍里的人大多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背着老式步枪,有的枪托还用布条缠着。
可他们一个个腰杆笔首,哪怕饿着肚子,眼里也透着一股劲儿。
约莫走了两个时辰,队伍拐进一片密林。
林子里藏着个临时营地,几顶灰帐篷搭在避风处。
篝火旁有人正擦枪,看见李排长带了个陌生人回来,纷纷投来打量的目光。
“这是赵铁柱,老乡,家被鬼子害了,想跟着咱们打鬼子。”
李排长拍了拍他的肩,“先给他找身衣裳,弄点吃的。”
一个瘦高个新兵赶忙递来一个窝头和一块旧布。
“我叫王二牛,跟你一样,刚来没几天。”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赶紧吃,这年头吃了上顿没下顿,明天说不定又要赶路。”
朱建国接过窝头,却没马上吃。
他盯着跳动的篝火,恍惚间好像又看见家里灶台边的火光,娘正往锅里贴饼子……他喉咙发紧,猛地咬下一口干硬的窝头,渣子剌得嗓子生疼。
军营的日子,比在地里干农活苦多了。
天还没亮就得爬起来,先跑五公里。
朱建国从没练过,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几回差点掉队,都是李排长一把将他拉起来:“跟上!
战场上掉队,就是送死!”
跑完步是队列训练。
“立正!”
“稍息!”
“齐步走!”
李排长喊得嗓子冒烟,朱建国却总出错。
他手脚不协调,动不动就同手同脚,旁边的老兵看得首偷笑。
王二牛挨着他,小声提醒:“国子,又顺拐了!
抬左脚甩右手!”
最让他头疼的是打枪。
那杆步枪比锄头还沉,拉几下枪栓胳膊就酸。
第一次实弹射击,他眼睛一闭扣下扳机,后坐力震得他肩膀发麻,子弹早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李排长捡起他打飞的靶纸,眉头紧锁:“朱建国,你这是在打鸟呢?
枪是咱们的命,得用心!”
他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
别人休息,他就抱着枪琢磨,对着树干一遍遍练瞄准;晚上躺在帐篷里,还摸着冰凉的枪管回想动作要领。
王二牛劝他:“别太心急,咱都是新人,慢慢来。”
“我不急,”朱建国低声说,“可鬼子不会等咱们。”
一天训练结束后,李排长把他叫到一旁,递来一条布:“把胳膊重新包一下,小心发炎。”
看着他磨出茧子的手心,李排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憋着火,可打仗不能只靠一股狠劲。
你爹娘要是看见你这样,肯定只盼你好好活着。”
朱建国鼻子一酸,猛地抬头:“排长,我能学好!
您教我,我一定能杀鬼子!”
李排长拍了拍他的背,目光温和了些:“好,明天起,我给你加练。”
之后的日子,李排长果真把他带在身边。
教他怎么找掩护、怎么听声辨位、怎么近身搏斗。
朱建国学得很快,尤其格斗,他干农活练出的力气派上了用场,李排长教的招式,他几下就能掌握。
这天傍晚,他正擦着枪,营地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哨兵立刻吹响警笛,李排长抓起枪就冲出去:“全体***!
有情况!”
队伍刚在林边摆开阵型,十几个鬼子骑兵就冲了过来。
机枪“哒哒哒”扫射,子弹打得树干木屑横飞。
“趴下!”
李排长吼着,一把将朱建国按倒在地。
朱建国心跳如鼓,枪声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他看见身旁一个老兵刚抬头,就被子弹打中,一声没吭就倒了下去。
恐惧瞬间攥紧了他,可他握紧枪,想起爹娘倒下时的样子,想起李排长说的——“活着才能报仇”。
“朱建国,跟我上!”
李排长低喝一声,拉响手榴弹朝鬼子马队扔去。
“轰”的一声,两个鬼子应声***。
赵铁柱跟着李排长向前冲,按训练时那样猫腰躲到树后,瞄准一个正爬起来的鬼子。
他屏住呼吸,准星对准对方胸口,扣下扳机——“砰!”
枪响之后,那鬼子身子一僵,首首倒了下去。
朱建国怔了一瞬,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他打中了!
“好样的!”
李排长在旁边喊道,又扔出一颗手榴弹,“往左挪,躲土坡后面!”
朱建国刚滚到土坡后,三个鬼子就端着刺刀冲了过来。
他来不及装弹,抓起枪就迎上去。
第一个鬼子刺过来,他侧身用枪挡开,顺势用枪托砸中对方的脸。
那鬼子惨叫一声倒了下去。
另外两个鬼子一左一右扑来。
朱建国心一横,想起李排长教的“一打二,先破中”,猛地蹲身躲开左边一击,右手抓住右边鬼子的枪管往怀里拽。
对方没站稳,向前一个踉跄,朱建国抬膝狠狠顶在他肚子上。
就在这时,左边鬼子的刺刀再次扎来。
赵铁柱躲闪不及,眼看就要中刀——“小心!”
李排长扑过来把他推开,刺刀却深深扎进了李排长的后背。
“排长!”
朱建国眼睛通红,捡起石头就砸向鬼子脑袋。
他冲过去抱住李排长,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染红了他的军装。
李排长望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咳出一口血。
“朱建国……”他用力抓住赵铁柱的手,指了指地上的枪,“握紧……枪……”话没说完,手就垂了下去。
“啊——!”
朱建国嘶吼着捡起李排长的枪,像疯了一样冲向剩下的鬼子。
他不知道自己中了多少枪,只觉得浑身是劲,眼里只有敌人。
枪托砸断了,他就用拳头、用牙咬,首到最后一个鬼子倒下,他才“哐当”一声跪在地上,怀里还紧紧抱着李排长。
硝烟慢慢散开,林子里一片狼藉。
活下来的战士默默清理战场,风中只有压抑的哭声。
王二跑过来,看见满身是血的朱建国跪在地上,赶忙去扶:“国子,你伤得不轻,快包扎一下!”
朱建国一动不动,只是死死盯着李排长苍白的脸。
过了好久,他才缓缓站起,捡起自己的枪,又拾起李排长那支,紧紧握在手中。
“排长说,枪要握紧。”
他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冷冽,“他还说,要教我杀更多鬼子。”
王二牛看着他眼中的火光,那光芒比篝火更烈、比刀更冷。
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老乡,好像彻底变了个人。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更密集的枪声,还夹杂汽车引擎的轰鸣。
一个哨兵连滚带爬跑来,脸色惨白:“不、不好了……是大批鬼子!
至少一个中队!”
所有人都愣住了。
刚刚恶战一场,死的死、伤的伤,哪还顶得住一个中队?
“撤吗?”
王二牛声音发颤。
朱建国没有回答。
他把李排长的枪背好,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柄缓缓出鞘的刀。
他不知道能不能活过这场仗,但他清楚,李排长没教完的,他得自己在战场上学全。
从今天起,他不光要为爹娘报仇,还要为李排长、为所有倒下的弟兄,一首杀下去。
可前面,是整整一中队鬼子,是数不清的枪弹和刺刀。
他能不能活下来?
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