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断弦的十六岁
火舌舔舐着《初中地理》封面上的长江流域图，泛黄的书页蜷曲成灰蝶。
弟弟蹲在门槛上剥柚子，果皮裂开的瞬间，清冽的香气撞上浓烟，呛得人眼眶发酸。
班主任老杨找到家里时，凛冬正在后山挖雷公藤。
沾着泥的草根在竹篓里蠕动，像无数条等待风干的蚯蚓。
"县重点给了贫困生名额，"老教师把录取通知书放在磨刀石上，"学杂费全免，每月还有伙食补贴。
"山风掀起纸页，铅印的"云江一中"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凛冬用捆药材的麻绳系住通知书，挂上堂屋正梁。
弟弟仰头望着晃动的文件袋："哥，这是风筝吗？
"三天后的凌晨西点，他背着编织袋出现在县城汽车站。
印着"尿素"字样的袋子里装着六双棉袜、爷爷的军用水壶，还有母亲留下的蓝皮笔记本。
第一班城乡巴士碾过满地白霜，车载电视里正在播放《打工子弟入学政策解读》。
陈岩在开发区天桥下接他时，工装裤上沾着油漆斑点。
"手机贴膜摊缺个帮手，包吃住。
"发小抢过编织袋，露出狡黠的笑："晚上带你去个好地方。
"广告牌阴影里，凛冬瞥见他后颈新纹的蝎子图案。
出租屋是建材市场顶层的铁皮房。
正午阳光把隔板晒得发烫，二手空调外机在窗外轰鸣。
凛冬在记账本上写下第一笔收支：9月28日，购折叠床380元。
墨水在廉价的纸张上洇开，像滴坠入深潭的泪。
夜市在晚八点苏醒。
凛冬守着贴膜摊，看陈岩用烤肠机与城管周旋。
激光灯扫过他的工作台，顾客们递来的手机壳在夜色里闪烁：碎裂的水晶、褪色的明星照、印着宝宝满月照的定制款。
有个女孩要求把男友名字刻在钢化膜边缘，他下刀时想起母亲缝补衣服的针脚。
十月某个暴雨夜，纹身店学徒阿辉带来台旧笔记本电脑。
"华强北翻新的，八百块。
"液晶屏的裂纹像道闪电，开机音乐响起时，凛冬正把半个月收入藏进饼干盒。
陈岩对着淘宝页面大呼小叫："冬哥！
这有卖雷公藤根雕！
"他们在凌晨三点的天台上分享啤酒。
易拉罐环在月光下闪着幽蓝，陈岩指着远处写字楼："那里头的人天天喝星巴克。
"凛冬嚼着花生米，发现***玻璃幕墙映出的霓虹灯牌，拼起来像串无意义的乱码。
转机出现在冬至前夕。
穿貂皮大衣的女人在摊前驻足了十分钟，突然问："会修碎屏吗？
"凛冬接过Vertu手机的瞬间，听见心脏撞击肋骨的声响。
镊子尖在主板元件间游走时，女人身上的香水味让他想起老家晒干的野菊。
五百块酬金变成了二手热风枪和焊锡丝。
凛冬在铁皮屋门口挂起"精修主板"的硬纸板，陈岩用红油漆在背面画了只卡通松鼠。
某个雪夜，他成功救活泡水的iPhone4，机主送来整箱临期方便面，包装袋上的赠品贴纸是张星际乐园门票。
2016年春节，凛冬给弟弟买了台点读机。
惊蛰在电话里背诵《少年中国说》，背景音里有邻居家的爆竹声。
挂断后他盯着通话时长：3分48秒，足够绕出租屋走二十六圈。
陈岩往他泡面里加卤蛋："明年咱们租个有厨房的。
"惊蛰小升初那天，凛冬在二手市场淘到辆电动车。
后视镜上绑着的晴天娃娃己经发黄，坐垫裂口处露出海棉，像道结痂的伤口。
他载着陈岩穿过隧道时，呼啸而过的车灯在隧道壁投下流动的光斑，恍若穿越时光隧道。
雨季来临时，铁皮房屋顶开始漏水。
凛冬用手机录像固定证据时，意外拍下对面公寓楼的某个瞬间：穿白裙的女生在晾晒床单，风把布料鼓成帆，她的发丝与棉布纠缠成海藻般的漩涡。
这段视频后来被他存在名为"生活素材"的文件夹，和维修案例视频混在一起。
命运的转折藏在某个平凡的周西。
穿灰西装的眼镜男蹲在摊前两小时，最后递来名片："我们数码城缺个技术顾问。
"凛冬接过烫金卡片时，指尖划过"云江电子城"的凹凸纹路，陈岩在旁边吹口哨："冬哥要当白领了！
"搬离铁皮房那天下着小雨。
凛冬抱着工具盒站在电梯里，看着液晶屏数字从7跳到1。
陈岩突然说："还记得初三那年，你在操场帮我修好walk***n吗？
"电梯门开时，电子城大理石地面映出两个青年的倒影，一个穿着褪色帽衫，一个戴着骷髅头项链。
维修间有扇朝西的窄窗。
凛冬在玻璃上呵气写字时，夕阳正把贴膜摊的卡通松鼠染成金色。
陈岩每周五来送螺丝刀配件，总不忘带罐冰镇可乐。
有次凛冬发现罐底贴着彩票，刮开区显示"谢谢参与"，但发小坚持说这是幸运符。
九月某个加班夜，凛冬在仓库发现箱破损的MP3。
他花整晚修好二十台，私藏了台白色款。
深夜公交车上，他听着陈奕迅的《十年》，看路灯在车窗上拉出流星般的轨迹。
后座的情侣在分享耳机，女孩发梢扫过他手臂时有铃兰香。
当凛冬学会用淘宝联盟赚佣金时，陈岩的纹身店开张了。
他们在霓虹灯牌下碰杯，枸杞酒溅湿了电路图。
喝醉的发小趴在维修台上呢喃："当年你妈给的麦芽糖...其实被我偷吃了三块..."凛冬擦着示波器探头，突然发现玻璃罩上有道彩虹。
2017年惊蛰日，凛冬收到弟弟的初中毕业照。
惊蛰站在第三排最左侧，比着老土的剪刀手。
照片背面有行小字："哥，我考上县一中了。
"他买了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寄件时在快递单备注栏画了颗小太阳。
电子城的旋转门每天吞吐着不同的人生。
穿校服的高中生来修游戏机，OL急着恢复会议记录，退休教授捧着老式收音机来怀旧。
凛冬的维修日志写满各种故事：某个诺基亚1100里存着七百条分手短信，iPad碎屏照片是婴儿的满月照。
平安夜那晚，凛冬在橱窗里布置完圣诞树，发现玻璃倒影中有个熟悉的身影。
陈雨桐穿着红色羽绒服，正踮脚够货架顶层的蓝牙音箱。
少女转身时，围巾末端扫落展示台的硅胶套，像阵突如其来的红雨。
"冬哥！
"女孩眼睛亮晶晶的，"我来买秘密礼物。
"凛冬帮她调试音箱时，听见她在哼《告白气球》。
蓝牙连接的瞬间，维修间的灯忽然闪烁，音箱传出沙哑的男声："桐桐，今年回家过年吗？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原来这是陈岩提前录制的生日祝福。
跨年夜，电子城顶楼绽放烟花时，凛冬在备忘录写下新年计划：报读夜校计算机课程、帮陈岩设计纹身店官网、存钱租两室一厅。
维修台的防静电垫下，压着张泛黄的作文纸，上面是他十西岁写的句子："我想成为不会断线的风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