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瞳孔骤缩,只见幡面上密密麻麻绣着三百张人脸,每张脸都扭曲着凝固的恐惧,眼眶空洞无物,嘴角撕裂至耳根——正是近三年来玄门宣称“羽化登仙”的弟子。
当幡面完全展开的刹那,三百道阴魂的悲号如潮水般席卷而来,那声音像无数细针同时扎进耳道,痛得苏寒眼前发黑,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苏寒!”
柳清瑶的惊呼被怨魂的尖啸吞没。
她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撞上香案,铜制香炉轰然翻倒,陈年香灰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诡异的是,洒在青砖上的香灰竟自动聚成一个个模糊的血脚印,从供桌延伸至殿门,每道脚印都拖着长长的血痕——那是沈玄机临终前挣扎的轨迹,原来他并非坐化升仙,而是被拖进祖师殿,在九阳幡下被活生生抽魂炼魄!
“当年他若肯与我共享天道奥秘,”云无极的声音褪去道貌岸然的温润,露出蛇信吐息般的嘶响,袖口滑落处,青灰色的鳞片正顺着手臂快速蔓延,“又何需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苏寒,你看看这幡面上的第三十七张脸——你师父的魂魄,正在这里受万鬼啃噬之苦!”
苏寒抬头,正对上幡面上一张熟悉的面孔。
沈玄机的眼睛被挖去,只剩两个血洞,嘴角撕裂的伤口里涌出黑雾,却仍在无声地开合,仿佛在呼喊他的名字。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沸腾,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远古的、近乎本能的力量在苏醒——他想起七岁那年,沈玄机第一次带他触摸祖师殿的斩妖剑,剑身上的纹路竟与他此刻臂间的妖纹隐隐共鸣,老修士眼底闪过惊诧,却只是轻叹:“剑斩妖邪,亦斩人心之恶。”
“原来你就是血魂教的教主。”
苏寒的声音异常平静,仿佛冰雪覆盖的深潭,指尖抚过怀中的斩鬼录残页,纸页上的凝血突然发烫,“师父临终前告诉我,斩鬼录的真正用法,是让施术者以血为引,让冤魂吞噬仇人的业火。”
话音未落,他猛然咬破舌尖,精血混着雨水喷在残页上。
焦黑的书页轰然崩解,化作万千血蝶振翅而起,在空中聚成一条逆流的血河,径首钻进九阳幡的符篆。
奇迹般地,三百张空洞的面孔同时亮起猩红的眼睛,血泪顺着脸颊滑落,在幡面上汇成“杀”字。
下一刻,所有面孔转向云无极,三百道声音汇集成沈玄机的怒吼,声浪震得殿内烛火齐齐爆燃:“苏寒!
刺他眉心!
那里藏着他的本命魂灯!”
青冥剑出鞘的清鸣中,苏寒臂间的青色纹路突然如活物般游动,顺着血管爬上手背,鳞片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柳清瑶的惊呼声卡在喉咙里——她看见苏寒的左手五指己变成半妖形态,指尖长出青金色的利爪,指甲缝里渗出幽蓝毒液。
更骇人的是,他的右眼仍维持着人类的琥珀色,左眼却己变成竖瞳,虹膜深处流转着九道虚影,正是九世轮回的残影。
“邪魔外道,也敢觊觎天道!”
云无极暴喝一声,袖口甩出三道血符。
符篆在空中化作狰狞的鬼面,张开獠牙咬向苏寒咽喉,却见苏寒反手一剑,剑气裹挟着青莲心火劈开鬼面,余势不减地刺向云无极眉心。
地仙境界的云无极竟来不及闪避,只能挥袖凝聚血盾——那是用三百名弟子的心头血炼成的邪法,盾面上浮沉着无数痛苦扭曲的人脸。
“轰!”
青莲心火与血盾相撞的刹那,整个祖师殿剧烈震颤。
苏寒臂间的妖纹爆发出强光,青冥剑上的火焰突然暴涨三尺,竟将血盾烧出一个窟窿。
剑尖抵住云无极眉心的瞬间,苏寒清楚地看见,这位玄门掌门的眼底闪过竖瞳——那是只有妖族或修炼邪法者才会有的特征。
“不可能……你不过是个蝼蚁般的弟子……”云无极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你怎么会有妖王的气息?!”
苏寒这才惊觉,自己的心跳声竟与腰间逆命令的震颤完全同步,脑海中闪过禁地石墙上的古老刻痕——那不是普通的镇妖文,而是用妖王血液写成的传承密文。
他突然想起沈玄机书房暗格里的手札,其中一页写着:“当斩妖剑染上妖血,才知最该斩的是人心。”
“因为我是……”苏寒开口,却在此时听见柳清瑶的尖叫。
余光中,云无极袖口飞出一根银针,正刺向他的心口——那是玄门秘传的“断仙针”,专门用来封印修士的灵脉。
千钧一发之际,苏寒臂间的妖纹突然化作鳞片覆盖全身,银针刺在鳞片上迸出火花,却未能深入分毫。
他顺势挥剑,青冥剑刺穿云无极咽喉的瞬间,听见骨骼碎裂的脆响,以及某种粘稠液体滴落的声音。
云无极的身体如破布般瘫软,人皮从他身上剥落,露出底下缠绕着人骨的巨蟒本体。
蟒身足有十丈长,鳞片间嵌着无数牙齿与指骨,蟒首眉心嵌着枚跳动的血珠——那正是血魔的核心,也是云无极修炼邪法的根本。
“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揭开玄门的黑幕?”
血珠里传出云无极的尖啸,蟒身剧烈摆动,撞得殿柱轰然倒塌,“苏寒,你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使者?
别忘了你体内流的可是妖王的血!
沈玄机不过是把你当成破局的棋子——”话音未落,九阳幡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三百道冤魂化作洪流冲进蟒身,血珠上浮现出三百张愤怒的面孔。
苏寒握紧青冥剑,青莲心火顺着剑身蔓延至血珠,听见沈玄机的声音在识海深处响起:“苏寒,斩破虚妄!”
剑光闪过,血珠应声碎裂。
在云无极的惨叫声中,苏寒看见无数光点从血珠中飘出,那是三百名弟子的魂魄,此刻正化作流星般的微光,向天际飞去。
他臂间的妖纹渐渐消退,低头时,发现青冥剑上的血迹竟凝成了一朵青色莲花——那是妖王的象征。
柳清瑶跌坐在地,望着苏寒的眼神中既有恐惧,又有心疼。
苏寒想开口解释,却听见祖师殿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以及玄门弟子的呼喝:“拿住苏寒!
他弑杀掌门,修炼邪法!”
苏寒握紧剑柄,转头望向柳清瑶,雨水顺着剑尖滴落,在地面砸出细小的水潭,映出他此刻半人半妖的模样。
他想起沈玄机说过的话:“天道之下皆蝼蚁,但总有蝼蚁想看看天的外面。”
“师姐,”他伸手拭去她脸上的雨水,妖纹在掌心一闪而过,“我必须去龙虎山。
那里有解开一切的答案——包括,我究竟是谁。”
柳清瑶望着他眼中的竖瞳,终于轻轻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枚刻着太极图的玉佩塞给他:“这是茅山秘宝‘镇邪佩’,可暂时压制你的妖纹。
苏寒,无论你是人是妖……”她顿住,声音哽咽,“你永远是我最骄傲的师弟。”
殿外的喧嚣越来越近,苏寒转身望向破碎的殿门,雨幕中,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左眼是人类的琥珀色,右眼是妖王的竖瞳,却都燃烧着相同的火焰。
他握紧青冥剑,任由妖纹爬上面颊,嘴角扬起一抹冷峻的笑。
这一剑,斩的是邪祟,也是人心。
这一去,踏的是血路,也是逆命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