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翎羽扫过鹰翅膀
左边的翅膀不敢用力,只能微微垂着,伤口的血顺着羽毛滴下来,在草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他紧抿着唇,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落,砸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喂,笨鹰,你走快点行不行?”
裴妄在前面转过身,见他落得老远,故意叉着腰嚷嚷,“再磨蹭下去,等会儿山里的夜游神都要出来巡山了,到时候把你当成迷路的野鸟叼走,本君可不管救你。”
晏飞抬眼瞪他,眼神里的冰碴子几乎要掉下来:“闭嘴。”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哑,带着明显的疲惫,却还是硬撑着不肯露半分软弱,“再吵,我现在就把你尾巴上的翎羽拔下来当火把。”
“切,就知道吓唬人。”
裴妄撇撇嘴,嘴上不饶人,脚步却实实在在地停了。
他眼珠转了转,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往旁边的灌木丛里钻,“你在这儿等着,本君去去就回。”
晏飞没理他,靠在一棵梧桐树下慢慢坐下,抬手想检查伤口,刚碰到翅膀就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他低低地骂了句脏话,眼底闪过一丝懊恼——刚才追那只千年雪兔时太急了,没注意被它引到了梧桐林边缘的乱石堆,翅膀撞到岩壁上才伤得这么重。
正想着,就见裴妄抱着一堆东西从灌木丛里钻出来,怀里鼓鼓囊囊的,手里还攥着几片宽大的叶子。
“喏,这个给你。”
裴妄把怀里的东西往他面前一递,是些捣得烂乎乎的草叶,带着股清苦的味道,“这是止血草,老梧桐教我的,敷上能好得快点。”
晏飞瞥了那堆草叶一眼,又看了看裴妄沾着草汁的手指,眉头皱得更紧:“不用。”
“嘿,你这人怎么回事?”
裴妄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炸毛了,“本君好心好意给你找药,你还不领情?
是不是觉得天上的鹰比我们地上的孔雀金贵,用不得这凡俗草药啊?”
他越说越激动,身后的翎羽都竖了起来,像一把炸开的小扇子。
有几根长长的尾羽没留神,轻轻扫过晏飞垂着的翅膀,带着微凉的触感,像羽毛拂过心尖,竟让晏飞紧绷的神经莫名松了一瞬。
晏飞猛地回神,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语气更冷了:“不用就是不用。
鹰族的伤,自有鹰族的治法,用不着你们孔雀的东西。”
“你!”
裴妄被他堵得噎了一下,随即像是想到什么,忽然笑了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形,带着点不怀好意的狡黠,“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怕这草药有毒啊?
也是,毕竟你刚才还说要啄散架本君,现在怕本君报复你,对吧?”
他说着,故意拿起一片捣好的止血草,往自己胳膊上蹭了蹭:“你看,没毒吧?
本君大人有大量,才不会跟一只受伤的笨鹰计较。
再说了,你要是死在我这梧桐林里,传出去岂不是说我裴妄待客不周?”
晏飞看着他胳膊上那片绿色的草汁,又看了看裴妄那张写满“快夸我”的脸,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烦躁。
他不想承这个人情,可翅膀上的疼痛越来越清晰,连带着头都开始发晕——刚才撞在岩壁上时,不光伤了翅膀,后脑勺好像也磕到了什么。
“磨磨蹭蹭的,像个小媳妇似的。”
裴妄见他不动,索性首接蹲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抓起他受伤的翅膀,“别动!
本君给你敷药,敷完了赶紧好起来,省得在林子里碍眼。”
他的动作看着粗鲁,下手却意外地轻。
指尖避开伤口最严重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把止血草敷上去,还用带来的宽叶缠了几圈,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
晏飞浑身一僵,下意识想甩开他的手,可刚一动,就被裴妄狠狠瞪了一眼:“老实点!
要是把草药蹭掉了,下次再受伤,本君就让你疼得在地上打滚!”
他的声音亮亮的,带着点威胁,眼神里却藏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照下来,在他孔雀蓝的发梢上跳跃,连带着那身晃眼的翎羽都柔和了几分。
晏飞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裴妄,对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像两把小扇子,鼻尖微微翘着,带着点孩子气的得意。
空气里飘来淡淡的草木香,混着裴妄身上特有的、像晨露晒过太阳的清甜气息,竟让他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好了。”
裴妄拍了拍手,站起身,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本君的手艺不错吧?
保证三天就能结痂,五天就能拆线——哦不对,是拆叶子。”
晏飞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被缠得还算整齐的翅膀,没说话。
“喂,笨鹰,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裴妄忽然凑过来,几乎要贴到他脸上,“总不能一首叫你笨鹰吧?
本君叫裴妄,记住了,以后在这梧桐林里,报我的名字,保管没人敢欺负你——当然,除了本君。”
晏飞往后仰了仰,拉开距离,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晏飞。”
“晏飞?”
裴妄咂摸了两下这个名字,点点头,“还行吧,比笨鹰好听点。
那从今天起,你就在我这梧桐林养伤,本君勉为其难收留你。”
他说着,指了指不远处一棵老梧桐,“看见没?
那棵树旁边有个山洞,以前是山狸子住的,后来山狸子搬家了,正好给你当临时巢穴。”
晏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山洞藏在茂密的藤蔓后面,洞口不大,却看着还算干燥。
他没应声,算是默认了。
“对了,”裴妄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往山洞那边跑,“本君去给你铺点干草,免得你这娇贵的鹰身硌得慌。
你等着啊,不许乱跑!”
孔雀蓝的身影很快钻进藤蔓后面,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晏飞坐在原地,看着那晃动的藤蔓,又低头看了看被草药敷着的翅膀。
伤口好像没那么疼了,或者说,注意力被别的东西分走了大半。
他抬手摸了摸后脑勺,那里确实有点肿。
刚才要是没人管,说不定真要疼得在地上打滚。
“喂,笨鹰,快进来!”
裴妄的声音从山洞里传出来,带着点雀跃,“本君给你铺了最软的干草,还有几片大叶子当枕头,保证比你那悬崖上的破石头窝舒服一百倍!”
晏飞深吸一口气,撑着地面站起身。
左边的翅膀被固定住,虽然还是有点疼,但比刚才轻松多了。
他抬步往山洞走,玄色的身影没入藤蔓的阴影里。
刚走进山洞,就被一股淡淡的菊花香包围了。
洞里铺着厚厚的干草,角落里堆着几片干净的大叶子,最显眼的是洞口的石头上,摆着一小束野菊花,黄灿灿的,看着格外精神。
“怎么样?
本君贴心吧?”
裴妄叉着腰站在洞里,脸上写满了邀功的表情,“这野菊花是早上刚摘的,闻着提神,免得你这笨鹰睡糊涂了,忘了自己在哪。”
晏飞看着那束野菊花,又看了看裴妄身后那身在昏暗山洞里依旧亮得扎眼的翎羽,忽然觉得,这梧桐林好像也没那么“凡俗”。
他没说话,径首走到干草堆旁坐下,背靠着洞壁。
刚坐下,就听见裴妄又开始絮叨:“对了,你晚上吃什么啊?
山狸子以前总在洞口放些野果子,不过你是鹰,是不是得吃肉啊?
要不本君去给你抓只兔子?
或者抓条鱼?
我跟你说,这林子里的溪鱼可鲜了,烤着吃最好吃……”晏飞闭上眼,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林间的鸟叫,吵得人头疼,却又奇异地让人安心。
翅膀上的草药在慢慢生效,带来一阵阵清凉的感觉,盖过了原本的灼痛。
他忽然想起刚才裴妄给他敷药时,孔雀翎羽扫过翅膀的触感,轻轻的,像羽毛拂过心湖,漾开一圈圈涟漪。
“闭嘴。”
晏飞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吵死了。”
裴妄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一会儿,他小声嘟囔:“不说就不说,谁稀罕跟你说话似的。”
山洞里安静下来,只有洞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晏飞能感觉到裴妄没走,似乎就坐在不远处,偶尔有翎羽摩擦干草的窸窣声。
他靠在石壁上,渐渐放松下来。
也许,在这梧桐林养伤,也不算太坏。
至少,不会像在山巅时那样,连受伤了都只能自己硬扛。
晏飞的意识慢慢模糊,倦意像潮水般涌来。
在彻底睡着前,他好像听见裴妄很小声地说了句:“笨鹰,可别真死了啊。”
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心尖上,轻轻的,有点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