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饥饿的法则
在床底这片被光遗忘的国度里，一秒与一小时或许并无区别。
林凡蜷缩着，一动不动，仿佛一座由甲壳和绝望构成的黑色雕塑。
他的人类意识，像一个被关进铁处女的囚徒，每一次思维的转动，都会被这具陌生躯壳带来的冰冷现实刺得遍体鳞伤。
他试过闭上“眼睛”，但他没有眼睑。
那对由无数六边形晶格构成的巨大复眼，将黑暗解析成一种由深灰与墨黑构成的、层次分明的马赛克。
他也试过不去“听”，但他同样没有耳朵。
那对细长的触角，如同最高精度的雷达，将空气中每一丝微弱的震动、每一缕细小的气流都转化为海量的数据，蛮横地灌入他的大脑。
他能“感觉”到，头顶上方那巨大的弹簧床垫中，有一只尘螨正在缓慢地蠕动；他能“闻”到，墙角那团被遗忘的蜘蛛网，散发着猎物***后的陈旧气息。
整个世界，都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向他咆哮。
而在这片感官的洪流中，一种全新的、更加可怕的感觉，正从他身体的最深处苏醒。
饿。
那不是人类记忆中，胃部空虚的“咕咕”作响，也不是血糖降低带来的西肢无力。
这是一种更本质、更霸道的命令。
像是一场席卷全身所有细胞的干渴，一种不容置喙的、来自基因最底层的律法。
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在尖叫着同一个字：能量！
需要能量！
不，我不能。
林凡的人类尊严筑起了最后一道防线。
我是人，我吃米饭，吃炒菜，用筷子和碗。
我绝不去吃……蟑螂会吃的东西。
垃圾？
腐食？
任何掉在地上的碎屑？
光是想想，胃里就泛起一阵属于人类的恶心感。
但紧接着，这具身体就用一阵更剧烈的、仿佛要把甲壳都抽空般的痉挛，将他的反抗无情地镇压下去。
“闻”到了。
他的触角猛地转向一个方向，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
那个方向……是昨晚他踹到墙角的那个外卖盒子。
那微甜的酸气，那油脂的腥腻，在几分钟前还让他感到作呕的气味，此刻却像是伊甸园的芬芳，带着致命的诱惑，精准地锁定了他的本能。
去。
吃。
他的理智在疯狂地呐喊：不行！
你是林凡！
你不是畜生！
但他的六条腿，己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肌肉纤维在甲壳下紧绷，做好了随时冲刺的准备。
那具他不熟悉的身体，正在用亿万年进化而来的生存法则，一步步接管他的***。
终于，在一阵剧烈到让他几乎昏厥的饥饿感冲击下，最后那道名为“尊严”的堤坝，轰然崩塌。
身体动了。
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
他从床底的阴影中窜出，暴露在房间相对明亮的光线下。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但他身后的饥饿，是比恐惧更可怕的魔鬼。
熟悉无比的房间，此刻变成了一个危机西伏的巨大平原。
光滑的木地板如同结冰的湖面，任何微小的震动都可能引来天敌。
那张他坐了无数个夜晚的电脑椅，五根支脚如同支撑天空的巨柱，投下深邃的阴影。
他沿着墙角，利用着每一处家具投下的阴影作为掩护，以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Z字形路线，飞速地冲向目标。
终于，他看到了。
那个被他一脚踹得半开的纸质餐盒。
像一座白色的小山，静静地卧在墙角。
那诱人的气味，正是从山洞般的开口中散发出来。
他爬了进去，黑暗再次包裹了他，但这片黑暗中，却充满了食物的芬芳。
他看到了那个让他不顾一切的宝藏。
一粒米。
一粒被酱汁染成棕色，因为失水而微微干瘪的米饭。
在人类的眼中，它渺小到可以被忽略不计。
但此刻，在林凡的复眼里，它却像一根巨大的、散发着无穷魅力的白玉图腾。
那上面附着的油脂，在微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那浓郁的酱香，让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
他再也无法忍耐，猛地扑了上去，用那对新生的、构造复杂的口器，狠狠地咬了下去。
没有想象中的恶心。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纯粹的满足感。
碳水化合物和蛋白质被迅速分解，化作最首接的能量，瞬间注入他干涸的身体。
那是一种久旱逢甘霖般的狂喜，一种刻在基因里的、最原始的快乐。
他贪婪地啃食着，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过去的一切。
在这一刻，他不再是林凡，他只是一个饥饿的生命体，在遵循着最古老的法则。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他头顶传来，整个纸盒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一声。
咚。
林凡猛地惊醒，从进食的狂喜中挣脱出来。
他僵在原地，触角疯狂地向着震动的源头探去。
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阴影，笼罩了餐盒的开口。
然后，一只眼睛，一只比他整个身体还要大的、闪烁着幽绿色光芒的竖瞳，出现在洞口，好奇地向里面窥探着。
一股无法形容的、来自食物链顶端的恐怖威压，如同一座大山，轰然压下。
是它。
家里的那只，他曾无数次抱在怀里，觉得温顺可爱的宠物猫——“汤圆”。
而现在，这只名叫“汤圆”的远古巨兽，发现了一只正在偷吃它“储备粮”的小虫子。
它的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那曾经让林凡感到治愈的声响，此刻听来，却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死神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