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断匙林墨的帆布鞋踩在静安里的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
七月的雨总带着股黏腻的热，混着老楼道里特有的霉味，像块浸了水的棉絮，
堵得人胸口发闷。她攥着402的钥匙站在楼道口，第三次核对门牌号——斑驳的红砖墙上，
“402”三个字被雨水泡得发涨，颜料顺着墙缝往下淌，像道晕开的墨痕，
在潮湿的砖面上洇出模糊的轮廓。这是她来静安里的第三天。
背包里装着母亲临终前交托的唯一念想：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相纸上，
穿护士服的年轻女人站在腊梅树下，辫梢别着朵塑料梅花，怀里捧着个搪瓷杯，
杯身的梅花图案被阳光照得发亮。照片背面是母亲娟秀的字迹：“苏梅，
1987年冬于静安里。找到梅花杯，了却她三十年心结。”“姑娘，这楼老得很，
”中介大姐的声音从伞下钻出来，带着被雨泡软的含糊，“402的苏护士十年前走得突然，
警察来查过三次，除了一本《护理手册》和半块梅花发卡，啥都没留下。
”她往楼道深处瞥了眼，“邻居说她走前总在半夜翻箱倒柜，说丢了个比命还重要的搪瓷杯，
杯底刻着她的名字。”钥匙插进锁孔时，铁锈摩擦的“嘎吱”声在空荡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推开门的瞬间，
一股混合着福尔马林和旧书本的气味涌出来——那是苏梅当护士时常用的消毒水味，
和母亲留在老衣柜里的白大褂味道一模一样。林墨的指尖在门框上划过，
摸到层薄灰下的刻痕，是个歪歪扭扭的“梅”字，笔画深得像用指甲抠出来的。
客厅的窗玻璃裂着道缝，雨水顺着缝隙往里渗，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林墨弯腰去擦时，
听见楼下信箱传来“咔哒”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卡住了。她本不想多管闲事，
但那声音太执着，一下下敲在耳膜上，像母亲临终前输液管里的气泡声。下楼时，雨势渐大，
砸在铁皮信箱上发出“噼啪”响。301的信箱门半敞着，露出半截被雨水泡得发胀的晚报。
林墨伸手去推，指尖突然触到个硬物——半截黄铜钥匙卡在锁孔里，
断口处的暗红黏液被雨水冲得发淡，凑近了闻，有股碘酒混着铁锈的味道。
这味道让她猛地想起警校实训时处理过的旧案现场，凶器上的血迹被雨水稀释后，
就是这种又腥又涩的气息。“新来的？住402？”二楼的木窗“吱呀”一声推开，
王桂兰探出头来，鬓角的白发被雨丝打湿，贴在脸上。她手里攥着把青菜，
菜根上的泥水滴在窗台上，晕开小小的黑圈，“那屋以前住的苏护士，手可巧了，
会在搪瓷杯上画梅花。十年前开春那天，她突然就没影了，警察在她枕头下找到张纸条，
写着‘梅花杯凑齐，棉纱见真章’。”林墨的心跳漏了一拍。母亲说过，
苏梅当年是市一院的实习护士，1987年仪表厂车间失火那天，
她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医护人员。“我妈说，苏护士总提一个带梅花的搪瓷杯，
”林墨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您见过吗？”“怎么没见过？”王桂兰推开窗户，
探出大半个身子，“301的周老师送她的。周老师以前在仪表厂当钳工，右手有六个指头，
苏护士总说那是‘命里带债的手’，劝他早点把当年的事说清楚。”她突然压低声音，
“周老师昨天还跟我念叨，说找到苏护士要的‘棉纱’了，藏在……”话没说完，
楼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穿夹克的年轻人撞开单元门，裤脚沾着的泥点甩在墙上，
是周志国的远房侄子赵磊。“王阿姨看见我叔没？”他的声音发颤，手里的钥匙串哗啦作响，
其中一把黄铜钥匙的断口，正好能和林墨手里的半截对上，“他昨晚打电话说，
有样东西能证明我爸清白，让我今天一早来拿，说藏在……”“301的门没锁。
”林墨打断他。不知何时，301的门被风推开了条缝，里面的黑暗像块吸光的绒布，
吞掉了楼道里的光线。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楼道，赵磊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响。
林墨走在后面，鼻尖萦绕着股越来越浓的气味——是血腥味，混着淡淡的腊梅香。
这味道让她想起母亲葬礼上的白菊，清冷里裹着化不开的哀伤。推开301房门的瞬间，
赵磊突然“啊”地叫了一声，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墙上。林墨的手电光扫过客厅，
首先看见的是地板上的搪瓷杯碎片，杯身的梅花图案从中间裂开，像被人硬生生掰断的。
再往前照，周志国趴在地板中央，右手伸向门口，指缝里露出半张被血水浸透的信纸。
他的右手确实有六个指头，最外侧的小指微微畸形，指甲缝里全是暗红的血，身下的地板上，
用指血画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花瓣边缘被雨水洇得发淡。林墨蹲下身，
手电光落在那半张信纸上。蓝黑钢笔的字迹被血水晕开，勉强能辨认出：“苏梅说的对，
梅花杯拼齐时，棉纱里的牙印会说话。”她的指尖触到地板的温度，比室温低，
带着种死亡特有的冰凉。这时，窗外的雨突然大了，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无数只手在拍窗，
催着谁把未完的话说完。第二章 六指李警官的警车停在静安里门口时，雨已经小了些。
淡金色的阳光从云层里漏下来，照在301门口的积水里，映出片破碎的光斑。
林墨站在警戒线外，看着法医把周志国的遗体抬出来，白色的裹尸布上，
隐约能看见右手凸起的轮廓——那根多余的小指，即使在死后也保持着微微蜷缩的姿态。
“死者周志国，68岁，退休钳工。”李警官的笔记本上已经记了满满三页，他摘下手套，
揉了揉眉心，“致命伤在后脑勺，钝器击打，颅骨凹陷性骨折。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点到凌晨两点之间。”他看向林墨，“你是第一个发现现场的？
”“我住402，听见楼下有动静。”林墨把那半截钥匙递给证物袋，
“这是在301信箱里找到的，和赵磊带来的钥匙能拼成完整的一把。”她顿了顿，补充道，
“我是警校毕业生，现在在做旧案调查，来静安里是为了查十年前苏梅失踪案。
”李警官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转身走向正在勘查的法医：“右手的六指有什么发现？
”“先天性并指畸形，不是外伤造成的。”法医举着X光片，指腹点过胶片上的骨骼，
“指骨完整，没有断裂或拼接的痕迹，说明是天生的。指甲缝里的血迹属于死者本人，
另外还提取到少量皮肤组织，正在化验。”林墨的视线落在客厅的窗台上。
那里摆着六盆腊梅，花盆是用旧罐头瓶改的，瓶身贴着褪色的标签，
能辨认出“仪表厂”三个字。其中一盆的土是新翻的，
边缘沾着片干枯的花瓣——和母亲照片里苏梅辫梢别着的那朵，形状一模一样。
“周老师种这些腊梅**十年了，”王桂兰站在警戒线外，手里的青菜已经蔫了，
“每年三月十二号，他都要给每盆花浇点碘酒，说这是阿春教的，能让花开得艳。
”她突然捂住嘴，“阿春就是87年火灾里没出来的那个姑娘，跟周老师一样，
右手也有六个指头。”林墨的心猛地一跳。母亲的相册里有张仪表厂的老照片，
后排角落的年轻女人右手插在裤袋里，袖口鼓鼓囊囊的，母亲说那是阿春，苏梅的堂妹。
勘查现场的警员在床头柜抽屉里翻出个铁皮盒，锁是梅花形状的。
李警官用周志国的钥匙打开时，林墨看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沓汇款单，
收款方都是“市第一精神病院”，收款人“刘梅”，汇款人签名是潦草的“周”。
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诊断书：“刘梅，精神分裂症，偏执型，幻听幻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