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恨1

许曼的书桌上，还压着一张泛黄的奖状。

那是她小学三年级得的，数学考了全班第一。

那天放学，她攥着奖状一路跑回家，父亲正在厨房给她炖排骨，母亲坐在沙发上绣她喜欢的小兔子书包。

看到奖状时，父亲笑着揉乱她的头发，母亲把她搂进怀里，鼻尖蹭着她的额头说：“我们曼曼真厉害。”

排骨炖得酥烂，兔子书包后来被她背到褪色。

那些画面像浸在温水里的糖，甜得能让人溺进去。

首到弟弟许阳出生。

那一年许曼八岁，弟弟的啼哭像一把剪刀，咔嚓剪断了她所有的糖。

母亲的怀抱永远属于那个皱巴巴的小婴儿，父亲下班回家的第一句话从“曼曼今天乖不乖”变成“阳阳有没有闹”。

奶奶搬来家里住，每天抱着弟弟不肯撒手，嘴里念叨着“我们阳阳是老许家的根”，看许曼的眼神，渐渐染上了嫌恶。

第一次考砸，是在弟弟满月后。

数学只得了六十八分，许曼捏着试卷，手指都在抖。

她躲在楼梯口，听见母亲在客厅里说：“女孩子就是不如男孩子聪明，你看她现在这成绩，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父亲没说话，只有奶奶附和的声音：“就是，还是我们阳阳金贵，将来肯定有大本事。”

八岁的许曼不明白，为什么自从弟弟出生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之前所有的宠爱全都分给了弟弟，父母的重心都放在了弟弟的身上，奶奶看她的眼神也染上了嫌恶之色许曼抱着膝盖蹲下去，试卷被眼泪打湿，晕开了墨迹。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考差了，是不会被安慰的。

后来，这样的时刻越来越多。

她不小心碰倒了弟弟的奶瓶，会被母亲揪着胳膊骂；她想让父亲看自己画的画，父亲却正举着弟弟逗笑，不耐烦地挥手让她走开；奶奶更是把所有好东西都塞给弟弟，许曼偶尔多吃一块肉，都会被说“嘴馋，没教养”。

储藏室成了她的避难所。

这里堆满了旧物，也堆着她无处发泄的委屈。

她常常蹲在角落那个落满灰尘的音乐盒旁，那是她七岁生日时父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恨意就是在那时，像藤蔓一样悄悄爬上来的。

她恨弟弟。

恨他抢走了父母的爱，恨他让自己变得多余，恨他一出生就夺走了父母的宠爱，夺走了她的一切，她恨不得让弟弟去死，或许弟弟死了，父母的宠爱又会重新回到她身上。

有一次，弟弟坐在学步车里，摇摇晃晃地冲向楼梯口。

许曼就站在旁边，心脏狂跳。

只要她不说话，不伸手，这个小婴儿就会滚下去。

她甚至能想象出后果——也许父母会难过，但也许，他们会重新看到她？

学步车的轮子己经碾到了楼梯边缘，弟弟还在咯咯笑，伸手想抓她垂在身侧的手指。

“姐姐……糖……”他含糊地说，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被捏得黏糊糊的奶糖，递到她面前。

那颗糖是奶奶给的，他攥了很久，糖纸都破了，露出里面白白的糖块。

许曼猛地回神，一把拉住学步车。

弟弟的笑声戛然而止，茫然地看着她。

她抢过那颗糖，扔进垃圾桶，转身冲进储藏室，反锁了门。

背靠着门板滑下去，她捂住脸，眼泪汹涌而出。

她恨他，可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他会仰着胖乎乎的小脸，跌跌撞撞地跟在她身后，奶声奶气地喊“姐姐”；会把自己最宝贝的玩具车塞给她，尽管她从来不理；会在她被母亲骂的时候，挥舞着小手去打母亲的腿，嘴里喊着“不骂姐姐”。

这份恨，像卡在喉咙里的刺，咽不下，拔不出，连带着对自己都生出厌恶。

她渐渐的变得沉默寡言，不再期待父母的爱，她就像一只流浪猫，没人疼没人爱，可流浪的小猫是自由的。

首到初二那年的夏天，许曼遇见了一生的挚友李沐晴。

九月的风带着夏末的热意，吹得教室后窗的梧桐叶沙沙响。

许曼趴在桌上，用课本挡住半张脸，视线落在桌角一道浅浅的刻痕上——那是她昨天用笔尖反复划出来的，像一道无法愈合的疤。

班主任领着新同学进来时，她没抬头。

转学生，优等生，或是问题少女，都与她无关。

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装得下课本、储藏室的霉味，和偶尔冒出来的、连自己都唾弃的念头。

“大家好，我叫李沐晴，以后请多指教啦！”

声音清脆得像冰镇汽水开瓶的声响，带着一股挡不住的活力。

许曼的笔尖顿了顿，下意识地往桌底缩了缩脚。

“李沐晴同学就先坐这里吧。”

班主任的声音落下，许曼身旁的空位传来拉动椅子的轻响。

她的新同桌，来了。

许曼屏住呼吸，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可那道目光，还是落在了她身上。

“你好呀，我叫李沐晴，你呢？”

许曼没吭声，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不方便说吗？”

对方的声音没带半点不悦，反而凑近了些，带着点好奇，“你画画很好看欸，这个小人儿画得像你自己吗？”

许曼猛地捂住草稿纸，抬头瞪了她一眼。

那是个眉眼弯弯的女生，扎着高马尾，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被那目光看得不自在，许曼又低下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许曼。”

“许曼，”李沐晴重复了一遍，笑得更开心了，“很好听的名字！

我叫你曼曼可以吗？”

许曼没理她，算是默认。

她以为这热情只是三分钟热度，转学生新鲜劲过了，自然会去找更合群的同学。

可她错了。

李沐晴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黏得紧。

早上进教室，桌肚里会凭空多一份热乎的豆浆；上课她走神被老师点名，李沐晴会在下面悄悄给她递答案；午休时她想趴在桌上装睡躲清静，李沐晴会拿出漫画书，凑过来跟她一起看，还边看边小声吐槽“这个男主好渣”。

许曼起初是抗拒的。

豆浆会被她原封不动地放凉，递来的答案她一眼不看，漫画书更是被她用课本压在下面。

“曼曼，你总不理我，我会难过的。”

李沐晴托着腮，眨巴着眼睛看她，语气里带着点委屈。

许曼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她别过脸，硬邦邦地说：“我习惯一个人。”

“一个人多无聊啊。”

李沐晴凑得更近，“你看，你笑起来很好看的，别总皱着眉嘛。”

许曼的脸腾地红了，她猛地转头，想说“你烦不烦”，却撞进李沐晴真诚的眼眸里。

那双眼睛里没有嘲讽，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善意。

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李沐晴是第一个，在她被男生嘲笑“阴郁鬼”时，站出来把人骂跑的人；是第一个，知道她喜欢画画，支持她的人；是第一个，告诉她“许曼，你很好，是他们瞎了眼”的人。

她走到哪儿，李沐晴就跟到哪儿，同学们都瞧在眼里，纷纷对李沐晴说，许曼那就是块冷冰冰的石头，跟她做朋友能有什么好处？

可李沐晴呢，只会冲他们翻翻白眼，然后说：“我乐意!”真正让她卸下防备的是那个周五的下午，父母带着弟弟回了老家，自己忘带钥匙只能无助的坐在楼底下。

天空乌云密布，不一会下起了倾盆大雨，许曼没带伞，她想在门口躲一会雨，可一想到父母的绝情她就连家都不想回。

她浑身湿透的走在街上，走累了她就坐在一棵树树下，静静的接受雨水对她的洗礼，她就准备这样坐到天黑，可一双粉色运动鞋映入了她的眼帘，连带着天空的雨也停了下来。

她抬头望去，看见李沐晴撑着伞站在她身边，李沐晴看着浑身湿透的许曼说，“曼曼，下雨了你不回家待在这里干什么呢？”

许曼垂下眼眸，无力的说道，“我爸妈不在家，我没带钥匙，我回不去家了。”

李沐晴心疼的看着她，向她伸出手，“曼曼，我带你回家。”

到李沐晴家后，许曼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她从没想到家竟然可以这么富丽堂皇，天花板上悬着好多水晶灯，照着家里亮堂堂，地板由大理石铺成，客厅中央摆放着一组真皮沙发，沙发扶手和靠背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上面铺着雪白的狐裘垫子，饶是许曼不识货也看得出这沙发绝对是精品。

李沐晴带她换了衣服，请她一起到客厅吃饭，饭菜很丰盛，是许曼从没吃过的，有龙虾帝王蟹，扇贝，还有几块慕斯蛋糕，是李沐晴家里的保姆做的。

许曼吃的很满足，她很感激李沐晴，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沐晴，谢谢你。”

李沐晴拿起纸巾为她擦掉眼泪，“曼曼，你以后可以来我家陪我吗？

我父母都在国外打工，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好孤单的。”

许曼笑意盈盈的看着李沐晴，“好，我答应你。”

李沐晴高兴的抱着许曼在许曼脸上亲了一口，许曼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和无措，她从没有和别人这样亲密过。

李沐晴拿出一杯热可可递给她，让她暖暖手。

许曼低下头，抿了口热可可，甜腻的暖流滑进喉咙，一首暖到心底。

她从没被人这样温暖过。

从那以后，许曼对李沐晴的态度松动了。

她会收下那杯豆浆，会在李沐晴吐槽漫画时偶尔应一声，甚至会在她被别的女生孤立时，第一次鼓起勇气，站到她身边。

李沐晴像一道光，硬生生在她紧闭的世界里，撬开了一条缝。

有李沐晴在，许曼觉得那些难熬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只是那时的许曼还不知道，这条缝里，除了李沐晴带来的温暖，未来还会闯进来一个叫沈行简的人，带着更炽热的光，将她的人生彻底点燃，也彻底焚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