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椅摩擦的吱呀声、同学间的笑闹声、书包拉链的哗啦声混在一起,惊飞了窗外槐树上栖息的麻雀。
林遇安被学生会的事绊住了脚——纪检委员把上周的考勤表算错了。
他得留在办公室重新核对,不然三班的流动红旗就要因为两个迟到的名字飞了。
等他终于把表格理顺,抱着一摞文件走出办公室时,暮色己经漫过了操场。
教学楼的灯光次第亮起,像串在黑丝绒上的珠子,远处的篮球场还有几个男生在打球,拍球声在空旷的校园里荡出回音。
林遇安快步下楼,刚拐过楼梯口,就看见季珩站在教学楼前的梧桐树下。
他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包带被磨得发亮,身影被斜上方的路灯拉得很长,几乎要拖到操场边的铁丝网。
“你怎么还没走?”
林遇安跑过去,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滑,痒痒的。
他停下脚步时,胸口因为跑太快而微微起伏,能闻到自己身上淡淡的橘子味沐浴露香。
是妈妈新买的,说高中生要香喷喷的才讨喜。
季珩抬起头,路灯的光刚好落在他眼睛里,瞳仁是深褐色的,像盛着碎掉的星星。
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比平时柔和些。
“等你。”
林遇安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他下意识地挠了挠头,手指碰到发胶固定过的刘海,有点硬。
为了掩饰突如其来的慌乱,他低头假装整理书包带,指尖却不小心勾住了书包上挂着的钥匙扣,那是个小小的篮球造型,是爸爸去美国出差时带回来的。
“等***嘛?”
他的声音有点发紧,像嗓子里卡了片梧桐叶。
“你的数学笔记落在桌上了。”
季珩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蓝色封皮的本子,封面印着烫金的“数学错题集”字样,是林遇安妈妈特意去文具店定做的。
他递过来的时候,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林遇安的手背。
很凉的触感,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玻璃珠。
林遇安猛地缩回手,脸颊腾地一下热了起来,连带着耳根都烧得慌。
“谢…谢谢。”
他接过笔记本,指尖还残留着那点凉意,让他想起上周生物课解剖青蛙时,碰到的冰冷的蛙皮。
季珩“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转过身,往校门口的方向走。
他的步伐不快,脊背挺得很首,像株在风里倔强生长的白杨树。
林遇安赶紧跟上,两人并肩走在种满悬铃木的小路上。
路灯每隔十米就有一盏,光线在地上投下圆形的光晕,他们的影子在光晕里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林遇安数着路边的路灯,第一盏、第二盏、第三盏……到第七盏的时候。
他闻到季珩身上淡淡的皂角味,不是那种工业香精的浓郁香气。
而是像老家肥皂角煮过的水,带着点草木的清苦,混着雨后泥土的腥气,意外地让人安心。
“你家住哪啊?”
林遇安没话找话,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坐公交车?”
“不远,走路二十分钟。”
季珩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散了些。
“在旧机床厂那边。”
林遇安愣了一下。
旧机床厂是城南的老小区,他小时候跟着奶奶去过一次。
那里的楼房墙皮都剥落了,楼道里堆着杂物,晚上连路灯都时亮时不亮。
他想起季珩那双总是洗得很干净的白球鞋,鞋边却磨出了毛边,大概是每天走那条坑坑洼洼的路磨的。
“那你平时……”他想问“吃饭怎么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季珩跟着远房亲戚过,班里总有人在背后议论,说他那个姑姑对他不好,给的生活费连吃饭都不够。
有次早读课,他看见季珩偷偷啃着干硬的馒头,就着白开水咽下去,喉结滚动的弧度看得他心里发涩。
就在这时,季珩突然停下脚步,路灯的光正好照在他脸上。
林遇安看见他嘴角似乎有极细微的上扬,快得像错觉,又像是真的。
“周末几点的电影?”
林遇安愣住了,像是没听清。
悬铃木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他眨了眨眼,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下午三点!”
他猛地提高声音,眼睛弯成了月牙,小虎牙又露了出来。
“我去买票!
两张!”
“不用。”
季珩摇摇头,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钱包,是那种最朴素的黑色布面钱包,边角己经磨白了。
他拿出两张电影票,递了过来。
“我昨天路过影院,顺手买了。”
林遇安接过票,指尖碰到票根的边缘,有点粗糙。
票面上的座位号是情侣座,连在一起的两个红色数字,像两颗挨得很近的心。
他突然想起上周课间,自己跟同桌吹嘘说“科幻片必须看i***x厅的情侣座才够爽”,当时季珩明明在低头做题,原来都听见了。
“你怎么知道我想看这个?”
林遇安的声音有点发飘,像是踩在棉花上。
季珩己经重新迈开步子,影子在地上晃了晃。
“上周三课间,你说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你说主角的机甲配色像橘子汽水。”
林遇安愣在原地,看着季珩的背影,突然觉得今晚的风里,除了梧桐叶的味道,还多了点甜丝丝的气息。
他快步追上去,把电影票小心翼翼地夹进数学错题集的封皮里,那里还夹着片上周捡的梧桐叶,脉络清晰得像条小小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