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罗启示录

新罗真平王二十九年冬·夜金庾信的白鹿靴碾碎潭边薄冰时，月光正斜斜地切开雾气。

十五岁的少年将军披着一身寒霜，肩宽腿长的轮廓在夜色里像一柄未出鞘的刀。

他刚刚结束夜巡，卸了重甲，只穿着贴身的玄色劲装，腰封紧束，勾勒出精悍的腰线。

衣领微敞，露出一截被冻得泛红的锁骨——白日里那些贵族少女掷来的香囊，此刻早不知散落在哪段宫墙下。

他本不该来这里的。

可高耸的宫墙盖住了漫天的繁星，而偏偏父亲被派遣到了高句丽谈判--看来还是不得不守夜了，下次这样好的夜空，又是什么时候呢....刹那间，冰面突然传来细微的裂纹声。

金庾信猛地顿足。

潭心浮冰碎裂处，一抹茜色正缓缓下沉——天明公主的华服在暗流中散开，如一朵凋零的婆罗花。

她的金雀钗己经松脱，长发在水中飘散，像一匹浸透的墨绸。

没有犹豫。

少年将军甩落白裘披风，纵身跃入寒潭。

——"哗！

"冰水瞬间噬咬肌肤，刺骨的寒意如千万根银针扎进骨髓。

金庾信水性极佳，可厚重的衣袍吸水后却成了枷锁。

他猛地扯开腰封，玄色劲装顺着水流褪去大半，露出肌理分明的肩背——那是常年习武淬炼出的线条，每一寸都蓄着爆发力。

水下光线昏沉，公主的身影正在深渊边缘飘摇。

金庾信猛地蹬水，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太细了。

无法完全握住....大抵是和宫里的武将们比武习惯了吧。

他心头一跳。

王室女子的腕骨本该养尊处优，可天明公主的手腕上却缠着麻绳勒出的紫痕，指甲断裂处凝着干涸的血。

她意识涣散，苍白的唇间溢出细微的气泡，仿佛随时会化作泡沫消散。

"失礼了。

"少年将军低语，铁臂箍住她的腰，猛地往上一托——"咔嚓！

"头顶的冰层太厚。

金庾信眯起眼，突然拔出腰间短刃，反手一刀劈向冰面！

"哗啦——！

"冰层碎裂的瞬间，月光如瀑倾泻。

他抱着公主破水而出，湿透的黑发黏在颈侧，水珠顺着下颌滚落，滴在她紧闭的眼睫上。

"……弥勒佛？

"天明公主微弱地呢喃。

金庾信没回答。

他单膝跪在冰面上，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白雾在寒夜里凝结。

水珠从他绷紧的腰腹滑落，流过窄胯，最后砸在碎冰上。

——"阿娘！

"一声稚嫩的呼喊突然刺破寂静。

金庾信猛地回头。

岸边芦苇丛里，跪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

腰间别着一枚与他的身躯并不符合的玉佩，上面有些青涩的笔迹。

——金春秋。

他穿着小小的文官礼服，玉带束得太紧，衬得身形伶仃。

月光下，那张脸瓷白得近乎透明，眉眼如工笔细描，唇色却淡得像褪了色的樱瓣，长得好生秀气。

明明是个孩子，眼神却静得可怕，怀里死死抱着一卷竹简，指节攥得发青。

"……你是谁？

"男孩轻声问。

金庾信抹了把脸上的水，突然笑了。

"你阿娘的朋友。

"（次日·废佛堂）天明公主高烧不退。

金庾信换了一身素色常服，正漫不经心地跪坐在佛前擦拭佩刀--他随父亲，从不信这些，只是从他有记忆起，皇帝就大力推崇佛教，这也成了花郎的选拔标准之一....也许是政治任务么？

晨光透过破败的窗棂，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角落里，金春秋安静地煮着药。

他太瘦了，跪坐时背脊挺得笔首，像一株不肯折腰的青竹。

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几道浅浅的淤痕——昨夜他试图去拉母亲，却被侍卫推倒在地。

"你识字？

"金庾信突然问。

金春秋没抬头，药勺在陶罐里轻轻搅动："《论语》能背半部，《春秋》读到第七卷，我的名字是从这里来的。

"少年将军挑眉，随手抛去一物——金春秋下意识接住。

是一把鎏金书刀，刀柄缠着崭新的丝绳。

"送你了。

"金庾信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下次别光抱着书发呆——该拔刀的时候，就拔刀。

"男孩仰起脸。

“这个也给你。”

金春秋没有看他，只是递出一个小小的银铃，“我爹爹送我的，你拿着，谢谢你。”

晨光里，少年将军的轮廓如刀刻斧琢，眉宇间尽是沙场淬炼出的锐气。

而金春秋的眼却像一泓静水，清澈之下，暗流涌动。

“小屁孩，有点意思，那后会有期了。”

金庾信把玩着这个小银铃，铃舌摇摇欲坠，声音也不大清脆....就当是今天救人拿到的小奖励吧。

而金庾信不知道，八年后的春天，这个孩子又会再度出现在他的人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