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泼天似的往下倒,重重砸在落地窗上,划出一道道扭曲狰狞的水痕,
像是要把外面繁华都市的灯火都吞噬干净。办公室里冷白的灯光刺眼,
将沈聿轮廓分明的侧脸映得如同冰雕,寒气逼人。他端坐在宽大的黑色办公桌后面,
甚至没抬眼看我,指尖随意地敲了敲光滑的桌面。“签了。”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
精准地扎进我耳膜里。站在他身侧,那位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张律师,
立刻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动作平稳地推到我面前的桌沿。纸张边缘锐利,反射着冷光。
“林女士,”张律师的声音平板无波,像是法庭上宣读判决词,“沈先生的意思是,
这套市中心江景大平层,产权将无条件过户到您名下,作为对您这几年……婚姻的补偿。
这是协议条款,请您过目。”补偿?心口像是被那纸协议的边角狠狠剐了一下,闷闷地疼,
随即涌上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麻木。我的目光没有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文上,
而是不由自主地、轻轻地落在了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那里,有一个刚刚萌芽不久的秘密,
安静地沉睡在我身体最深处,带着微弱却固执的心跳。就在今天上午,
那个名字叫周薇的女人,沈聿心口那颗珍藏了多年的、皎洁无瑕的白月光,拖着行李箱,
高调地出现在机场到达大厅的新闻推送里。照片拍得极好,她笑容温婉,
眉眼间带着长途飞行后的些许疲惫,却更显得惹人怜惜。
标题更是刺眼——“名媛周薇低调回国,疑为情所归?”而此刻,沈聿坐在这里,
用一纸冰冷的离婚协议和一栋没有温度的钢筋水泥房子,
迫不及待地要为他心头的白月光腾位置、扫清障碍。他甚至吝啬于给我一个眼神,
确认一下我这个“障碍”是否还活着。指尖冰凉,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我深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息带着办公室中央空调特有的干燥冷意,直直地呛进肺里,激起一阵细微的咳嗽。
我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直到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不能哭,林晚,至少现在,
在他面前,一滴眼泪都不能掉。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几张薄薄的纸,冰得我一哆嗦。
拿起笔,拔开笔帽的动作有些僵硬。笔尖悬在“林晚”两个字该落下的地方,
停顿了大概只有一秒钟。然后,手腕用力,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我的名字,
一笔一划,清晰、决绝,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力气,印在了那冰冷的乙方签名栏上。
写得真快,快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好像签的不是一份结束三年婚姻的契约,
而是一张无关紧要的收据。笔放下,发出轻微的“嗒”声。“好了。
”我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像隔着一层厚重的磨砂玻璃传出来。我抬眼,
第一次真正看向桌后的男人。沈聿似乎这才被那声“嗒”惊动,终于抬起眼皮。
那双深邃的眸子,像寒潭,目光落在我签好的名字上,又缓缓上移,对上我的眼睛。
他微微蹙了下眉,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捕捉的诧异。或许是我的错觉,
他大概以为我会哭,会闹,会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为什么,会像以前无数次争吵后那样,
红着眼睛求他再想想。毕竟,过去的林晚,就是这样没出息。可这一次,让他失望了。
我只觉得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签下名字的那一刻,那根一直死死绷着的弦,
“啪”地一声,断了。随之而来的不是崩溃,而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空茫。我撑着桌面站起身,
椅子腿摩擦昂贵的大理石地面,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噪音。没再看沈聿,也没看张律师,
我转身,脊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走向那扇沉重的、象征着权力与隔绝的办公室大门。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过分空旷寂静的空间里,空洞地回响着。哒,哒,哒……每一声,
都像是踩在自己心口上。握住冰冷的黄铜门把手,用力向下压。“林晚。
”沈聿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下去的滞涩。
我的脚步顿住了,手还握在门把上,没有回头。心跳,却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空气凝固了几秒。他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确认什么。“……你没什么要说的了?
”他问,语气复杂,探究的意味浓得化不开。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浓黑的雨幕,
瞬间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也照亮了我映在光洁门板上的、苍白如纸的倒影。紧接着,
滚滚雷声轰隆而至,震得脚下的地板都在微微颤抖。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刺得喉咙生疼。“沈总,”我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雷声的余韵,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祝你,得偿所愿。”说完,不再有任何迟疑,
猛地拉开门。门外走廊的光线涌了进来,带着一种解脱般的明亮。我毫不犹豫地抬脚,
跨了出去,将那间充斥着冷气、压抑和那个男人气息的办公室,
连同我过去三年所有的卑微、期待和心碎,彻底地、决绝地关在了身后。沉重的实木门合拢,
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隔绝了里面的一切。三个月的时间,像指缝里流过的细沙,无声无息。
离开那栋象征着沈聿财富和权势的冰冷堡垒,
我在城市另一端一个老旧但充满烟火气的小区里安顿下来。租住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厅,
采光很好。阳台很小,被我摆满了绿萝和多肉,一片生机勃勃的翠绿,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暖洋洋的,驱散了心底最后一点阴霾。没有佣人,没有司机,
一切都要自己动手。清晨去菜市场挑选新鲜的蔬果,笨拙地给自己煲一锅汤,
午后坐在阳台的小藤椅上晒着太阳看书,
听着楼下孩童的嬉闹和老人们慢悠悠的闲聊……日子简单得近乎寡淡,
却有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宁静。肚子里的小生命也一天天茁壮起来。
最初的孕吐折磨得我昏天黑地,现在终于缓和了许多,只是偶尔闻到某些特定的气味,
胃里还是会翻江倒海。这个小家伙的存在,是我最大的秘密,也是支撑我走下去的全部力量。
我小心地藏着它,像藏着一个易碎的珍宝,
除了定期联系的产科医生和偶尔煲电话粥的闺蜜苏禾,没人知道。这天下午,阳光正好。
苏禾硬把我从家里拖出来,美其名曰“孕妇也需要光合作用”。
我们坐在小区附近一家新开的咖啡馆临街的落地窗边。
咖啡馆里弥漫着醇厚的咖啡香和甜点的暖香,悠扬的爵士乐流淌在空气中,气氛慵懒惬意。
苏禾点了块精致的提拉米苏,用小勺挖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晚晚,你尝尝,
这家甜点绝了!”她把小碟子往我这边推了推。
浓郁的咖啡酒香混合着甜腻的奶油气息扑面而来。这股味道平时我还能忍受,
可今天不知怎么,刚一钻进鼻子,胃里就猛地一阵剧烈抽搐。
一股酸水毫无预兆地直冲喉咙口!“唔!”我脸色瞬间煞白,猛地用手捂住嘴,
另一只手慌乱地去够旁边的纸巾盒。“晚晚?”苏禾吓了一跳。来不及了!
强烈的恶心感排山倒海般涌上。我顾不得周围投来的诧异目光,狼狈地弓起身子,
对着脚边的垃圾桶剧烈地干呕起来。什么也吐不出,只是难受得眼泪都逼了出来,
胃部痉挛着,一阵阵抽痛。“水……给我水……”我虚弱地喘息着,额头上沁出冷汗。
苏禾手忙脚乱地把她的柠檬水塞到我手里。我胡乱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灼烧的食道,
稍稍压下了那阵翻腾。我靠在椅背上,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虚脱。就在这时,咖啡馆那扇挂着风铃的玻璃门被推开,
清脆的叮当声响起。我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门口站着的,赫然是沈聿!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羊绒大衣,
身形挺拔,气质冷冽依旧,似乎刚从某个重要场合抽身出来,眉宇间带着一丝惯有的疏离。
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同样西装革履的男人,像是下属或客户,正低声交谈着什么。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个远离他商业版图中心的老城区角落?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咖啡馆里流淌的音乐、低低的交谈声、杯碟碰撞的轻响,所有的声音都潮水般退去。
我的世界只剩下门口那个男人,和他骤然投射过来的、如同实质般的锐利目光。他的视线,
精准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牢牢钉在我身上,钉在我因为干呕而泛红的脸上,
钉在我捂着胸口喘息的动作上,最后,
死死地、不敢置信地落在了我宽松衣物也无法完全遮掩的、微微隆起的腹部!那眼神,
像是看到了世界末日,又像是看到了某种彻底打败他认知的恐怖景象。
震惊、怀疑、荒谬……种种激烈的情绪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疯狂翻涌、碰撞!下一秒,
他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推了一把,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他手中端着的那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哐当”一声脆响,失手砸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砖上!
深褐色的液体和白色的瓷片四溅飞散,像一幅瞬间破碎的抽象画,污浊了他锃亮的皮鞋裤脚,
也打破了咖啡馆里短暂的死寂。“沈总!”他旁边的两个男人惊呼出声,连忙上前查看。
沈聿却仿佛完全听不见。他推开试图搀扶他的人,像一头发狂的困兽,
几步就跨到了我们桌前,高大的身影瞬间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他脸色铁青,下颌线绷得像要断裂,那双死死盯着我的眼睛,赤红一片,
里面翻涌着骇人的风暴。“谁的孩子?”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像是砂纸摩擦着粗糙的木头,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颤抖和暴戾,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砸在死寂的空气里,“林晚!告诉我!
这是谁的孩子?!”咖啡馆里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充满了探究、好奇和一丝丝惊惧。
苏禾猛地站起来,像只护崽的母鸡,张开手臂挡在我身前,声音又尖又厉:“沈聿!
你发什么疯!离晚晚远点!你们已经离婚了!”“我问你!谁、的、孩、子?!
” 沈聿对苏禾的怒斥充耳不闻,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只死死地攫住我,仿佛要穿透我的皮肉,
看清我腹中那个生命的真相。他的胸膛剧烈起伏,
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怒意几乎让空气都结了冰。胃里残余的恶心感还在翻滚,
但更强烈的是一种被当众扒光、被羞辱的愤怒和寒意。我扶着桌子,努力稳住虚软的身体,
抬起头,迎上他那双被嫉妒和暴怒烧红的眼睛。脸色依旧苍白,但我的眼神,
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和嘲弄。“沈总,”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咖啡馆里所有的杂音,
带着一种刻意拉长的、淬了毒的慢条斯理,“这个问题,问得真有意思。”我微微歪头,
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浅淡、却冰冷刺骨的笑意,目光扫过他溅上咖啡渍的狼狈裤脚,
又缓缓移回他铁青的脸上。“这孩子,当然是我的。” 我轻轻抚上隆起的小腹,动作温柔,
语气却像锋利的冰凌,“至于父亲是谁……重要吗?” 我刻意停顿了一下,
满意地看着他瞳孔骤然紧缩,几乎要喷出火来,“就像当初离婚时,您也没问过我,
是否在意那套房子一样。现在,轮到您了。这个答案,您满意吗?”“林晚!
”沈聿像是被狠狠抽了一耳光,脸色由铁青转为骇人的惨白,额角青筋暴跳,
他猛地向前一步,似乎想抓住我,手臂都抬了起来。“保安!保安呢!”苏禾尖叫起来,
死死挡在我前面。周围的议论声嗡嗡响起,有人已经拿出手机。就在这时,
我的小腹深处猛地传来一阵清晰的、类似韧带被拉扯的抽痛!这痛楚来得突然,
瞬间盖过了所有情绪,让我脸色一白,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软了一下。
这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沈聿的眼睛。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眼中疯狂的怒意被一丝猝不及防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所取代。
他看到了我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额角渗出的冷汗。“你……”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晚晚!”苏禾立刻扶住我,狠狠瞪了沈聿一眼,“我们走!
”她半扶半抱着我,用力拨开挡在面前的沈聿,像要冲破一道无形的壁垒。
沈聿被苏禾撞得微微踉跄了一下,竟没有再阻拦。他僵在原地,
像一尊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石像,眼睁睁看着苏禾护着我,一步一步,
艰难却无比坚决地走出咖啡馆的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落在我单薄的背影上,
也落在他溅满咖啡污渍、狼狈不堪的身上。他身后,一地狼藉的咖啡渍和碎瓷片,
无声地映照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咖啡馆的闹剧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
余波远比想象中更汹涌、更持久。沈聿显然无法接受那个模糊的、带着巨大暗示性的答案。
他开始无孔不入地出现在我的生活边缘。起初是电话轰炸,
我的手机被他那串早已删除却烂熟于心的号码打爆。接通后,他的声音不再暴怒,
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偏执追问:“告诉我,孩子是不是我的?”“林晚,我们谈谈!
”“那晚……是不是……?” 每一次质问都像冰冷的蛇缠绕上来。我从不回应,
直接挂断、拉黑。他便换号码,继续打。直到我彻底关机,世界才获得片刻虚假的安宁。
电话打不通,他很快找到了我的住处。那辆线条冷硬的黑色宾利,
成了老小区门口一道格格不入的刺眼风景线。他会长时间地停在街角,车窗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