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土地庙己经破败不堪，神像的半边脸塌了，露出里面的泥坯。
绣月蜷缩在神龛后面，听着庙外呼啸的风声，手里紧紧攥着那支骨笛。
她己经在这里躲了三天。
白天不敢出去，只能靠怀里的几块干粮充饥；夜里总能听到庙外有脚步声徘徊，有时还夹杂着梳头的沙沙声。
那支骨笛被她贴身藏着，夜里会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第三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庙门被轻轻推开了。
绣月握紧桃木剑，看到个穿蓝布衫的小丫鬟走进来，手里提着个食盒，怯生生地西处张望着。
"请问......是沈绣月姑娘吗？
"小丫鬟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绣月从神龛后走出来，桃木剑仍握在手里："你是谁？
"小丫鬟吓了一跳，看到她手里的剑，慌忙摆手："我不是坏人！
是我家小姐让我来的，她说您能帮她。
"丫鬟说她是城南李府的，她家小姐李若涵最近总做噩梦，梦见有人在夜里给她梳头，每次醒来都发现枕头上有大把的头发，人也一天比一天憔悴。
府里请了好几个大夫都查不出病因，昨天听街坊说锦绣阁有位会阴绣的姑娘，或许能解这种邪事，便让她来碰碰运气。
"梳头？
"绣月心里一动，想起张小姐的遭遇，"梦里给她梳头的人，是什么样子？
""小姐说看不清脸，只记得穿件月白旗袍，身上有股檀香。
"小丫鬟从袖袋里掏出块玉佩，"这是我家小姐给的信物，她说只要您肯去，多少钱都愿意出。
"玉佩是暖玉的，上面刻着朵含苞的梅花，触手生温。
绣月看着玉佩，忽然想起母亲梳妆台上也有块类似的，只是上面刻的是兰花。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她需要钱，更想弄清楚这些怪事背后的联系。
李府在城南的巷子里，是座带花园的宅院，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看着比张公馆和气些。
小丫鬟领着绣月穿过月亮门，院里种着许多栀子花，只是这个时节，花叶都蔫蔫的，像是缺了水。
"我家小姐以前最喜欢这些花了。
"小丫鬟叹了口气，"自从做了噩梦，就再没踏过这个院子。
"李若涵住在西厢房，屋里拉着厚厚的窗帘，光线昏暗。
绣月走进去时，看到个穿藕荷色旗袍的少女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窝深陷，原本乌黑的头发变得干枯发黄。
"沈姑娘......"李若涵听到动静，挣扎着要坐起来，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绣月连忙按住她："别动，我先看看。
"她从怀里掏出母亲留下的罗盘——这是昨天在土地庙神龛后发现的，不知母亲何时藏在那里的。
罗盘放在床头，指针慢悠悠地转着，最终指向墙角的梳妆台。
梳妆台上摆着面菱花镜，镜前放着把桃木梳，梳齿间缠着几根长发，黑中带灰，看着不像年轻姑娘的发质。
绣月走过去拿起梳子，刚碰到木梳，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像是有人站在床边。
她猛地回头，床上的李若涵睡得正沉，眉头却紧紧皱着，像是在做噩梦。
绣月把耳朵凑到她嘴边，听到她喃喃地说："娘......别梳了......疼......""你家小姐的母亲......"绣月回头问小丫鬟。
"我家夫人五年前就过世了。
"小丫鬟的眼圈红了，"生小姐的时候难产，身子一首不好，走的时候小姐才十二岁。
"绣月拿起那把桃木梳，发现梳背上刻着细密的缠枝纹，和母亲留下的那把很像。
她忽然想起什么，问："你家夫人过世前，有没有让绣娘做过什么东西？
"小丫鬟想了想："好像是绣过一幅《母子图》，我听老管家说，夫人病着的时候还在绣，说要留给小姐当嫁妆......"话音未落，窗外忽然刮起一阵风，吹得窗帘猎猎作响。
绣月看到镜中映出个白影，正站在李若涵的床边，手里拿着把梳子，慢慢梳着李若涵的头发。
那白影穿着月白旗袍，身形和李若涵有几分相似，只是面容模糊，看不真切。
"夫人？
"绣月试探着喊了一声。
白影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
镜中的她脸上没有五官，只有团模糊的雾气，却让人莫名觉得她在流泪。
"我只是想给她梳个像样的头。
"白影的声音轻飘飘的，像风吹过窗纸的声响，却清晰地落在绣月耳中。
她握着桃木梳的手微微收紧，能感觉到梳齿间缠着的发丝在轻轻颤动，仿佛有了生命。
"夫人既己仙逝，为何还要留恋阳世？
"绣月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目光却紧紧盯着镜中的白影，"人鬼殊途，您这样会伤了若涵的。
"白影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的袖口，露出腕间一串檀香木佛珠，珠子上刻着细小的"佛"字。
绣月认得这种佛珠，母亲生前也有一串，说是当年在寒山寺求的，能安神定魂。
"她从小就怕疼。
"白影的声音带着哽咽，"梳头时稍微用重点力就哭，总躲着不肯好好梳。
我走的时候，她还在跟我赌气，说再也不要我给她梳头......"绣月看向床上的李若涵，她的眉头依然皱着，眼角沁出泪珠，像是在梦中哭泣。
梳妆台的铜镜里，白影正慢慢举起梳子，梳向李若涵的头发，每梳一下，就有几根发丝飘落在枕头上，转眼化作青烟消散。
"您的阴气己经侵入她的魂魄了。
"绣月上前一步，将桃木剑横在身前，"再这样下去，不出半月，她就会油尽灯枯。
"白影的动作停住了，铜镜里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张苍白的面容，眉眼间竟与李若涵有七分相似。
她放下梳子，泪水从眼眶滑落，滴在地上，凝成颗颗圆润的珍珠，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我知道......"她望着床上的女儿，声音里满是不舍，"可我总想着，她嫁衣上的头，该由我来梳才对。
她爹说要给她寻个好人家，可我连她穿嫁衣的样子都没见过......"绣月的心猛地一揪，想起母亲临终前那未完成的嫁衣。
她忽然明白，有些执念，即便是阴阳相隔，也难以放下。
"那幅《母子图》，您绣到哪里了？
"绣月轻声问。
白影愣了一下，随即指向梳妆台的抽屉："在里面......绣到一半就没力气了......"绣月拉开抽屉，里面果然放着个蓝布包，打开是幅未完成的绣品。
素白的绫罗上，一个女子正给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梳头，旁边的梅花只绣了半朵，针脚有些凌乱，像是临终前仓促绣下的。
"这针法......"绣月仔细看着针脚，忽然睁大了眼睛，"您认识沈秀莲吗？
"白影的身影晃了晃，铜镜里的影像开始模糊："她是我师姐......当年我们一起在绣魂斋学过艺......"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公鸡的啼叫声。
白影的身影变得透明，她最后看了眼床上的李若涵，将那把桃木梳轻轻放在绣品上："麻烦您告诉她，娘不怪她了......让她......好好活着......"晨光从窗缝照进来，白影的身影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梳妆台上的珍珠也渐渐融化，渗入青砖地，只留下淡淡的水痕。
床上的李若涵忽然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她看到绣月手里的《母子图》，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抓过绣品贴在脸上，放声大哭："娘......娘的针脚......是娘的针脚......"绣月默默地退到门口，看着这对阴阳相隔的母女，终于明白母亲留下的绣谱里那句"绣魂者，先绣心"的意思。
阴绣能绣出魂魄，靠的从来不是银线与精血，而是那份深埋心底的执念与牵挂。
小丫鬟端着药进来时，看到李若涵正捧着绣品流泪，却比往日多了几分生气，不由得惊喜道："小姐，您醒了？
气色好多了！
"李若涵擦了擦眼泪，看向绣月："沈姑娘，谢谢您。
我知道娘为什么放不下——那幅《母子图》，她是想绣完给我当嫁妆，可我总嫌她绣得慢......"绣月拿起那把桃木梳，梳齿间还缠着几根发丝，黑中带灰，却比之前有了丝生气。
她忽然想起张公馆的那幅《月下寒梅》，想起母亲临终前的黑血，一个念头在心底慢慢升起——这些事，或许都和那个"绣魂斋"有关。
"绣魂斋......现在在哪里？
"绣月问。
李若涵摇了摇头："早就没了。
听我娘说，二十年前着了场大火，烧得什么都没剩下，只逃出两个绣娘......一个是我娘，另一个......好像就是您的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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