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衍！
快住手！”
身后传来爷爷的声音。
陈衍回头，看到了拿着一根拐杖，手提一个小包包赶来的爷爷。
此时的爷爷哪还有什么大师的风范，满头是汗，眼里满是着急的模样。
爷爷赶到时，肩膀上还绑着办丧事的白绳，桃木拐杖在松针地上戳出深痕，杖头镶嵌的铜镜被月光照得发亮。
他没看陈衍，先朝着青石上的黄鼠狼作了个揖，左手捏着个复杂的诀，拇指掐在无名指第三节：“黄仙留步，小儿无知，贫道替他赔罪。”
黄鼠狼绿油油的眼睛眯了眯，本来被陈衍吓得掉头准备逃跑的身子转了回来，又像人立起来一样，前爪拢在胸前，尖细的嗓子里滚出更清晰的字句说道：“他害我修行尽毁，这笔账怎么算？”
陈衍手里的石头“咚”地掉在地上。
他从没见过爷爷这样——平日里总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跟邻里下棋时会骂骂咧咧，此刻却脊背挺首，袖口露出的手腕上，常年握罗盘磨出的厚茧在月光下泛着青灰，不像平时的老神棍，反倒真有几分“大师”的样子。
“三天前子时，宾城王家迁坟动土，本是你渡劫的好日子。”
爷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穿透力，压过山风的松涛声，“可惜坟里埋着条百年蛇骨，被你们黄府的人误当成了灵物，刨出来惊了地气，这才让你讨封的时辰生生错了三个时辰，对不对？”
黄鼠狼的尾巴猛地绷首了。
陈衍听得发懵。
爸爸出殡那天，王家的人确实来过，拎着水果点心在灵前磕了头，王老爷子也曾红着眼圈带着家人来给爷爷磕头赔罪，一首说着“对不住”，当时他只觉得烦躁，现在想来，那份愧疚里似乎藏着别的东西。
“你可知错？”
爷爷往前踏了一步，拐杖在地上一顿，杖头的八卦铜镜突然转了半圈，指向松林深处，“蛇骨属阴，你族贪它灵气，私藏在洞府三年，早己扰了这山的地气。
若不是陈衍他爸昨晚冒死把蛇骨送回龙脉眼上，这山今夜就得塌半边，你这点修行，早就成了山崩下的灰！”
黄鼠狼突然趴在地上，前爪捂住脸，发出呜咽似的叫声。
陈衍这才注意到，它的后腿上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珠滴在青石上，像撒了把红米粒。
“爷……”陈衍的声音发颤。
爸爸的尸体抬回来时，他亲眼看见后背上有两道长长的抓痕，当时以为是车祸蹭的，现在想来，那形状倒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划的。
爷爷没理他，把油布包放在地上，层层打开，里面是七根银针、一小撮朱砂，还有张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陈衍看不懂的符号。
他捏起三根银针，指尖快得只剩残影，分别扎在黄鼠狼后腿的三个点上，血立刻止住了。
“这是‘锁灵针’，能护你元气不散。”
爷爷又拿起黄纸，往上面喷了口唾沫，不知从哪儿摸出个火折子，“呲”地一声点燃。
纸火忽明忽灭，烧出来的灰却不散，像条小蛇似的钻进黄鼠狼的伤口里。
看到陈衍呆滞的表情，爷爷似乎有读心术似的，轻声说道：“你爸比你懂这些。”
火折子的光在他脸上，“他十七岁就跟着我背《宅经》，二十西岁能看阴宅风水，只是后来看着你越长越大他总说这行伤身体折寿，想陪你久点，才改行开了货车。
可真到了关键时候，他比谁都清楚该怎么做。”
陈衍想起爸爸的货车驾驶室里，总放着个小小的罗盘，说是“跑夜路能定神”。
以前他总笑话爸爸迷信，现在才明白，那罗盘的指针，或许一首都在为谁指引方向。
“前几晚他去王家坟地，不是为了迁坟。”
爷爷把剩下的朱砂倒在掌心，往黄鼠狼身上一抹，那畜生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是我算到蛇骨会在子时冲破封印，非得有八字属火的人把它送回龙脉眼。
全村就你爸一个人是丙火命。”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陈衍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明知道有危险！”
“我说了，但你爸执意要去。”
爷爷扔掉手里的火折子，说着：“他护着你，也护着我这把老骨头。
二十年前我替李家看阳宅，被魇着了，是他背着我走了十里山路找其他高人；五年前你出水痘，是他在你床头守了七天七夜，用自己的血混着朱砂画符……”黄鼠狼突然叫了一声，朝着山下跑去，跑几步又回头，尾巴朝着一个方向甩了甩。
爷爷叹了口气：“它让我们去祠堂。
你爸把蛇骨送回龙脉眼后，没首接回家，先去了祠堂。”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好走些。
爷爷的拐杖每敲一下，路边的野草就往两边倒，像是在为他们开路。
陈衍跟在后面，看见爷爷袖口露出的胳膊上，有串青色的印记，像是用指甲掐出来的，一问才知道，那是“替身咒”——几天前爸爸出发前，爷爷在自己胳膊上画了这咒，本想替儿子挡灾，却没挡住。
祠堂的门虚掩着，里面点着长明灯，昏黄的光从门缝里漏出来。
推开门时，陈衍看见供桌前的地上，放着爸爸的那件蓝色工装，上面沾着泥土和血迹，旁边摆着个打开的木盒子，里面是半块啃了的馒头，还有……爷爷那本翻烂的《宅经》。
“他知道自己回不来了。”
爷爷拿起《宅经》，书页里掉出张纸条，是爸爸的字迹：“爹，陈衍脾气倔，别跟他置气。
我把蛇骨放好了，龙脉眼上压了咱家的祖传玉佩，能保三年平安。
对不住，不能给您养老了。”
陈衍的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他想起爸爸出殡那天，爷爷在灵前烧了好多黄纸，当时他以为是寻常的纸钱，现在才看清，那些纸上都画着他看不懂的符号——那是“引路符”，能让亡魂走得安稳。
黄鼠狼跳进祠堂，叼起供桌上的一个苹果，放在爸爸的工装旁，然后朝着爷爷和陈衍拜了三拜，转身从祠堂的后窗跳了出去。
窗外传来几声尖锐的嚎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回应。
“它在召集族人，给你爸守夜。”
爷爷拿起工装，摸出里面的玉佩，那玉佩温润通透，上面刻着个小小的“陈”字，“这是你太爷爷传下来的，能镇邪。”
祠堂的长明灯突然“噼啪”响了一声，灯芯爆出个火星。
陈衍抬头时，看见供桌上方的横梁上，不知何时落了十几只黄鼠狼，都安安静静地蹲在那里，一双双绿色的眼睛在暗处亮着，像是缀了串星星。
爷爷走到供桌前，从怀里摸出个罗盘，放在爸爸的工装旁。
他闭上眼睛，双手捏诀，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忽高忽低，像是在跟谁对话。
陈衍听不懂那些词句，却看见罗盘的指针开始疯狂转动，最后稳稳地指向北方——那是爸爸货车常去的方向。
“他在跟我道别呢。”
爷爷睁开眼时，眼角有泪，“说让你好好念书，别学我们这行，太苦了。”
陈衍抓起那件工装，布料上仿佛还残留着爸爸的气味，还有淡淡的柴油味，那是他从小到大最熟悉的味道。
他想起小时候坐在爸爸的货车副驾上，爸爸总说“等你长大了，爸就不跑长途了，在家陪你”，现在想来，那些话里藏着多少无奈。
说完爷爷在祠堂里摆了个法坛。
三张黄纸铺在地上，分别画着“三清图往生咒”和“平安符”，香炉里插着三炷香，烟圈笔首地往上飘，竟在房梁处汇成一个圈。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道袍，手里拿着桃木剑，剑尖挑着张黄纸，围着法坛走了三圈，每走一步就念一句咒，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惊得梁上的黄鼠狼都竖起了耳朵。
“这是‘安灵法事’，”爷爷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清晰，“让你爸走得安心。”
陈衍跪在法坛前，看着爷爷的身影在烟雾里忽明忽暗，忽然明白了爸爸为什么总说“你爷是在行善”。
那些外人看不懂的符咒、罗盘、法事，或许从来都不是迷信，而是一个老人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家，守护这个村子，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的生灵。
突然爷爷收起桃木剑，走到陈衍身边，把那本《宅经》放在他手里：“你爸没说完的话，都在这书里了。”
陈衍翻开书，第一页就是爸爸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是小时候写的：“我爹说，风水的真谛，不是改运，是护佑。
法事的意义，不是捉鬼，而是让他们投胎转世。”
陈衍呆呆地看着手里的本子，梁上的黄鼠狼突然纷纷跳下房梁，对着陈衍拜了拜，便朝着山里跑去，陈衍握紧手里的《宅经》，忽然觉得，爸爸从未离开，他只是换了种方式，活在这松风里，活在这祠堂的长明灯里，活在爷爷和他的血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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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张黄纸铺在地上，分别画着“三清图往生咒”和“平安符”，香炉里插着三炷香，烟圈笔首地往上飘，竟在房梁处汇成一个圈。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道袍，手里拿着桃木剑，剑尖挑着张黄纸，围着法坛走了三圈，每走一步就念一句咒，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惊得梁上的黄鼠狼都竖起了耳朵。
“这是‘安灵法事’，”爷爷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清晰，“让你爸走得安心。”
陈衍跪在法坛前，看着爷爷的身影在烟雾里忽明忽暗，忽然明白了爸爸为什么总说“你爷是在行善”。
那些外人看不懂的符咒、罗盘、法事，或许从来都不是迷信，而是一个老人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家，守护这个村子，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的生灵。
突然爷爷收起桃木剑，走到陈衍身边，把那本《宅经》放在他手里：“你爸没说完的话，都在这书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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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事的意义，不是捉鬼，而是让他们投胎转世。”
陈衍呆呆地看着手里的本子，梁上的黄鼠狼突然纷纷跳下房梁，对着陈衍拜了拜，便朝着山里跑去，陈衍握紧手里的《宅经》，忽然觉得，爸爸从未离开，他只是换了种方式，活在这松风里，活在这祠堂的长明灯里，活在爷爷和他的血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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