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痛感交换者夜下城南,霓虹像伤口的缝合线,一针一线地绷住这座摇摇欲坠的城市。
废旧医院的三楼,临街那间无窗的诊室里,稚燃正躺在一张满是划痕的金属床上,
脸色苍白得像纸。他身上没有任何外伤,却在剧烈喘息。汗从发梢滑落,
顺着他的侧脸滴进锁骨的凹处,像是替别人流的。“疼吗?”那女人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有些怯,也有些冷。稚燃睁开眼。对面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富家女,
精致妆容下压着近乎慌乱的眼神。她身边,一个中年男子正抱着胳膊蜷缩着坐在墙角,
双目茫然,似乎还没从十分钟前的痛苦中缓过来。“我替他受的那一段……已经结束了。
”稚燃声音轻得像风擦过玻璃。他撑起身体,肩膀微颤,唇色发青。女人怔了一瞬,
连忙从包里拿出几张钞票塞进桌上的便签纸夹里。“谢谢你,医生。”她匆匆道别,
拉起男人走了,留下空气中一股甜腻腻的香水味,混着消毒水的苦味,
像腐烂花束一样黏在鼻腔里。房间里只剩稚燃一个人。他坐了很久,像在等疼痛彻底褪去。
可事实上,他没想等。他只是喜欢那一点点余痛残留的感觉。它像夜晚的针刺,
让他知道自己还醒着,还“在这里”。他低头看了看掌心。没有血,没有伤,
仍感受到那一刀划过的刹那——恐惧、惊叫、麻木……还有那种从骨头里长出来的“真实”。
这不是第一次了。他知道自己不正常。痛感交换,
是一种被地下医学圈称为“次级感应术”的罕见能力。
他能将他人的身体或情绪痛苦转移到自己身上,通过短暂连接来减轻对方负担。可在他这里,
这不只是“减轻”,是替代。全权承受,百分百复刻——甚至放大。起初他只是想帮人。
救下情绪崩溃的母亲,挽救割腕的少年。但后来,
他发现这份“能力”会带来一种莫名的满足感:他能掌控别人的痛,
也能支配自己的“存在”。“我到底是治疗者,还是瘾君子?”他曾无数次问自己。
但每次问,心底那点火光都跳得更旺。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打开屋内的冷水机,倒了杯水。
抬头时,他在镜子里看见自己。那双眼已经不像最初那样澄澈了。
2 神秘观众忽然——身后传来轻轻的掌声。稚燃猛地回头。门没开,窗也锁着。但沙发上,
确实多了一个人。那人穿着暗灰色长外套,面容清俊得令人不安,像从雕塑上敲下来的碎片。
他的眼神不是看人,是像在欣赏一件“初步完成的作品”。“你是谁?”稚燃下意识后退。
“观众。”那人微笑,语调温润,“或者……算是剧评人。”他语速很慢,
每个字像被修剪过的骨节,精准又轻柔。“你的表演让我非常惊喜。”他说,
“刚才你替那位先生承受切腹时,脸上那一下轻微颤动……太真实了。不是模仿,是共生。
”“你在监视我?”稚燃语气冷下来。“不,我在欣赏你。”对方轻笑,“你的痛,
不仅仅是一种能力——它是媒介,是语言。你用它告诉他们:‘你并不孤独。
’”稚燃握紧拳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他发现自己竟对这个陌生人有种被看见的错觉。
“你想干什么?”那人站起身,缓步走来。距离很近,却不压迫。“我想邀请你,”他说,
“来我那里,做一场真正属于你的展览。”“展览?”“痛苦剧场。你负责展现,
我负责……剖开。”稚燃的呼吸微微滞住。他不知道对方是疯子,还是另一个怪物。
但那一刻,他心中居然升起一点极其危险的情绪——好奇。那人递出一张黑卡片。
上面没有名字,只有一串数字。“黎弥。”那人报出名字,像是完成某种仪式,
“期待你的首演。”他转身离开,没有多说一句。房门轻轻关上,
空气像被拉紧的弦砰然松弛。房间恢复安静,只剩那张卡片静静躺在桌上,仿佛正在呼吸。
稚燃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动。他的手指缓缓地伸出,最终还是拿起了那张卡片。
像握住了一根针——刺痛了,却又不愿放手。3 温柔的误差地下剧场不在地图上。
稚燃按照卡片上的数字序列,通过城郊一家关门多年的电影院背后小巷,
进入一扇贴满旧票根的铁门。门后是螺旋向下的楼梯,墙壁潮湿发冷,走到尽头,
是一间全黑的圆形剧场。观众席不大,座位呈环形围绕中央舞台,总共不过三十来人,
却每一个人都戴着灰色半面具。没有人说话,连呼吸都低沉克制。舞台上空无一物,
只挂着一盏古老的聚光灯,像等待解剖的冷光灯。“欢迎,稚燃。
”黎弥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稚燃没有回头。他只是低声问了一句:“今晚要演什么?
”黎弥在他耳边轻语:“一出名为《温柔的误差》的真实故事。”舞台灯亮起,
一位女孩出现在中央。她瘦小苍白,背脊有些弯曲,穿着校服,像是刚从校园逃出的幽灵。
稚燃一怔。他认得这个女孩。半年前,她曾因创伤性记忆障碍来到黑市求助。
他用“情绪痛感交换”帮助她平复症状,并移除了她因父亲家暴留下的应激反应。
她哭着感谢他,说自己终于能好好生活了。但现在,她站在这冷白的聚光下,眼神空洞,
手中握着一把水果刀。“她后来怎么样了?”稚燃转向黎弥。黎弥没有回答。舞台上,
一段录像投影缓缓展开——是那女孩接下来的人生片段。她离开父亲后,
试图重返学校、找工作。但因为没有“痛感记忆”作参照,她开始判断失常。她谈了个男人,
对方言语稍有不满,她便觉得是爱;有一次被推倒在地,她没有哭,
而是笑着说:“原来这就是被人关心的方式。”稚燃的手指攥紧了。屏幕最后一幕,
是那女孩在公园殴打一名男童——对方其实只是无意撞了她。
她朝男孩大吼:“你们只会推我,没人告诉我这算不算痛!”黑暗中,观众鼓掌。不是嘲笑,
而是真诚而热烈的掌声。仿佛他们不是看了一场悲剧,而是欣赏了一件出色的行为艺术。
“你看,她被你拯救,却也因此失去了衡量痛苦的能力。”黎弥轻声说。“不是我。
”稚燃低声反驳,“我只是……她本可以——”“她本可以活成一个完整的人。”黎弥点头,
“你以为移除痛苦,是温柔;可温柔一旦失衡,就是失真。”稚燃像被抽空力气般坐下,
盯着舞台上那个开始自言自语的女孩。“人类需要痛苦。”黎弥语气仍旧温和,
“不是因为它高尚,而是因为它精准。每一次疼,每一次刺痛,都是信号,是边界感,
是存在的锚点。”“你是独一无二的媒介,稚燃。你能让人重新理解痛。
但你也能让人彻底误解它。”灯暗了,女孩和画面一同消失。舞台重归寂静。观众散场前,
每人都向舞台鞠了一躬,仿佛刚观看了某位神祇的忏悔录。稚燃一个人坐在椅子上,
手指冰凉,头脑沉重得像陷入水下。“你安排了她?”他咬牙低声。“没有。
”黎弥站在他身边,轻描淡写,“只是她的人生本来就走向那里,我只是让你看清它。
”“你想证明什么?”黎弥低头,轻声说:“想证明你并不如你以为的那么无辜。”他走了,
留稚燃独自一人面对那空空如也的舞台。在舞台中心的地板缝里,
有一片被刀子刻下的字迹:“我痛的时候,才觉得我是真的。”稚燃看了很久,
像是终于意识到:也许那女孩不是疯了,只是比他更早走到了没有痛的深渊。
4 共感深渊稚燃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来。可一周后,他还是走进了那间剧场。
他告诉自己是为了“阻止黎弥再对别人做什么”。但他知道,那只是借口。
他想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继续扮演“疗愈者”。这一次,剧场没有观众。
整个空间只有他和黎弥,以及一个昏黄吊灯下的手术台,像是在解剖课上的静物道具。
台子边上,是一张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少年,大概十五六岁,眼神涣散,神情木然。
“他叫褚衡。”黎弥介绍道,“父母离婚,长期被校园霸凌,最近诊断为情感闭锁型抑郁。
没有药物反应,对外界几乎没有回应。”“你想让我帮他?”稚燃皱眉。“不。
我想你成为他。”稚燃没有说话,脑海中却下意识浮现出过去数百次“交换痛感”的场景。
可这一次,黎弥却加了一句:“……但这一次,不要控制它。让它淹没你。
”他递出一个小装置,像个黑色金属纽扣,连接着两根细线,一端贴在少年额心,
一端连接稚燃胸前。稚燃犹豫了。他从没用这种强制同调装置。“这种共感术,
会同步他的所有感官信号。”黎弥说,“你会听见他在听的,看到他在看的,
当然……也会感受到他无法说出口的痛。”“这很危险。”“所以才真实。
”黎弥的语气仍旧温柔,仿佛是邀请他参加一场展览,而不是一次灵魂的溺水。装置启动。
下一秒,稚燃像坠入深井——不是掉下去,是被水灌进脑中。少年的世界,
是一片麻木而寂静的荒原。他没有语言,没有图像,只有空白与黏稠的低频噪音。
他看见一段又一段画面闪现——校园厕所里,
一张张嘲笑的嘴;母亲在电话那头说“他就是太敏感了”;一个陌生男人拍拍他肩膀,
温柔地说“这不算什么”。每一道回忆都是刀,却钝得不出血,只留一层一层堆积的裂纹。
稚燃想呼吸,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呼吸”这一动作。他的肺只是空的,
他的心跳也只是机械地维持节奏。他意识到这不是共情。是沉沦。他成了褚衡的镜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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