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这两年疫情肆虐,加上我被迫沦为待业青年,我只好灰溜溜地回了老家。我的老家叫黑乡。
老家后面有着连绵起伏的山林,老家人习惯叫那里为“黑山”。哪怕到今天,
老家人也只在其外围采摘点山货,很少深入。相传那里头有位喜欢抓人做仆人的山神,
每当有小孩不听话的时候,那家父母就会吓唬他:“再闹!当心黑山山神抓了你去!
山神最爱抓不听话的小孩!”颇有止啼小儿的乐趣。
本来计划着在老家待到疫情结束就重新出山,可老天似乎喜欢上了开玩笑,
不是老家因为疫情封了,就是目的地又在饱受疫情蹂躏,导致我一直滞留家中。
如此反复出山受阻的情形下,我开始惶惶,心情一天比一天低落。
就像是铁板生了锈、蘑菇发了霉,只要人的精气神不断萎靡,
人就会妄自菲薄、怨天尤人起来。在抑郁边缘反复横跳的我,晚上闭上眼,
意识模糊间看到山上的野草在摇曳,野花在吐露鲜艳,
高大挺拔的树木像列阵的仪仗队在欢迎着来客。于是,我计划一个人去黑山玩一趟。
二刚到黑山南山脚,我就遇到了一位护林员。要命的是,对方隔着老远就认出了我,
出声打了下招呼。这位护林员貌似是我的一个长辈。遗憾的是,从小到大,
我似乎不能记住复杂的亲戚关系图谱,特别是对长辈的称呼,那是全靠爸妈提醒。
这位护林员长辈的称呼也不例外,没能记住过。于是,我极速换成憨憨脸,
模样一脸憨厚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对方穿着护林装,有点矮,身型健硕,
脸被日光晒的黝黑,看样子估摸有50来岁的样子。此刻,
我在纠结是称呼对方“伯伯”好呢,还是“叔叔”好呢。那人走了过来,
以为是我没认出他来,于是拍了拍我的肩膀,朗声道:“好小子,啥时候回来的?
回来也不知道过来看看伯伯我?”亲人啊!我立刻就坡下驴,一脸真诚的回答:“伯伯好啊!
您瞧,我今儿不是过来看你了嘛。”那人听完就朝我打量了下,我暗暗叫苦:嘚,
这位伯伯是个爱较真的——我两手空空,怎么也不像是来拜访人的样子。好在我没继续尴尬,
对方继续说:“我在这儿守了一辈子的林,平常不得空出去。还是你小子有孝心,
过来陪我老人家说说话。”我在尬笑,但对方似乎没察觉:“走走走,到我屋里喝茶去。
”说罢,便拉起我的胳膊,转身向后走去。看来是生怕我跑了,也是,
一个人当护林员那该是多寂寞无趣啊。看他脑袋上参差不齐的头发,还随机分布着白发,
我作为晚辈,应该体谅他想找人说话。我不由得出声:“伯伯,我好长时间也没来看你了。
希望伯伯能原谅我。今天我多陪陪你。”伯伯听了,身体微微颤抖。他没出声,头也没回,
只是拽着我的脚步快了许多。看得出来,他很感动。三伯伯的小屋在东边,
我们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伯伯热情地招呼我落座,他在院子里烧上水,
又在有些破旧的橱柜里翻出俩水果罐头瓶充当茶杯。罐头瓶自带一个把手,
看来生产水果罐头的厂家也知道自家瓶子的用途,干脆直接加个茶把手提提销量。
在我对着罐头瓶神游天外的时候,伯伯把一个装满榛子核桃板栗白果的大铁盒放在我面前。
“这些山货是去年剩下来的,你先吃着,吃完还有。再等会儿哈,水马上开了。
”我连连谢过,想起身帮忙,结果被伯伯摁那儿了。“你小子尽管吃,别的活你别插手。
不然显得我不会待客。”水开后,伯伯在院子里杀了只鸡,
麻利地给鸡褪毛、去内脏、洗净、斩块、上炖锅、下调料、放菌菇。动作很快,时间很短,
不一会儿伯伯就坐在了桌对面,冲泡起茶来。我们喝着茶,聊着天,吃着山果。
待炖鸡好了后,伯伯又拿出箱罐装啤酒,我俩就着炖鸡喝酒,不觉已经是下午两三点。
“嘿嘿,你小子今天不是来看我的。说吧,来黑山啥事。”伯伯手拿啤酒,醉眼惺忪地看我。
我酒量小,两罐啤酒之后就喝不下去了。我咂了咂被啤酒染苦的舌头:“伯伯,不瞒你说,
我在家待得快发霉了。寻思出来玩玩,到山上逛逛。登上山顶,一览众山小哇”“嗤!
这山上有啥好逛的。树是树,草是草,你还想看出个花来?”“从小到大,
我还没进黑山玩过呢。”伯伯一脸神秘的靠近我,“这山里有山神,会抓人。
”我推开满嘴酒气的伯伯:“伯伯别开玩笑啦,我又不是小孩子。”“说你咋还不信呢。
这山邪性,咱们黑乡人从不往那里头走,进去了,就被山神抓了当壮丁,出不来了噢。
”我投以晚辈的微笑,伯伯叹了口气,不知从哪儿摸出盒烟。递给我一根,我摆手。
伯伯也不勉强,点燃了一支就往嘴里深深一吸。“你小子也是闲得,林深莫入的道理没听过?
这样,我给你讲个‘换人’的故事,给你解个闷。听完之后,你就消了上山的打算,行不?
”我欣然接受,手不自觉地往铁盒里抓了一把干果,等待伯伯讲故事。
四故事发生的地点在黑乡,时间在十年浩劫中的某一年。那时还是计划经济。
虽说都是吃大锅饭,全国上下搞公社,但并不缺乏脑子活络的,
私下里倒腾针线顶针之类的小玩意。乡里乡亲,薄利买卖,加上这类小买卖确实方便了生活,
因此,大家也就默契地不去揭发举报。何老头背地里就搞这样的小买卖。说起来,
何老头不老,也就四十岁左右,只是在黑乡各处活动,加上风吹日晒,
硬生生地熬成了六十岁左右的样子。他脚力好、口才棒、心肠热,在黑乡无人不知何货郎的。
何老头有三个孩子,老大老二俱已成家。老三二十岁左右,由于小时候高烧烧坏了脑子,
智力只有三四岁的样子,平时都是何氏夫妻俩照顾着老三。何老头做货郎,
主要是为了给老三看病买药。中医、西医两家的药来回吃,就是希望老三能恢复正常。
可怜天下父母心。让老三恢复正常已经成了何氏夫妻俩的执念。
在何老头在为了药费而奔波的时候,黑乡里一对年轻人也在这一年结了婚。
男方林能出了一笔不菲的彩礼,女方周雪也附上了同等价值的嫁妆。任谁看,
都说这对年轻人是强强联合,婚后的好日子海了去了。与其说世事难预料,
不如说人心难测算。心底升杂念,平添几番憾。五周雪的婚后生活并不如意,甚至惨淡。
即使向娘家哭诉林能的暴力,也无济于事。那时,离婚是个丢面子的话题,
所有人都讳莫如深,同时法治不彰。周雪作为独生女,爷娘无力护她,又无姊妹弟兄帮场子,
她的婚姻似乎一眼通向了炼狱。在娘家给不出实际帮助之后,周雪遭受家暴的次数越来越多。
每每不合林能脾气,都招来一顿毒打。伤痕累累的身体依靠在椅子上,
周雪在卫生所小声地向护士解释,是自己不小心摔的。周雪不知道自己为何撒谎,
只是下意识地做了。掩饰过后,一阵心酸涌上心头,自己何苦,自己何辜。
直到某一次从卫生所回家,刚进家门,周雪就迎来林能劈头盖脸地毒打。林能一边打,
一边骂,抢过并摔碎周雪手里的玻璃药瓶,恼周雪去卫生所的行为,
让自己在朋友们面前丢了面子。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周雪,眼神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碘伏,
破碎、喷溅、蒸发,在地上留下印迹。这次过后,蜷缩起来的周雪不敢去卫生所了。
可身上的疼痛是实打实的,就算是麻木精神,也疼,心也疼。
在周雪勉强忍受身体疼痛的日子里,何老头上门卖针线。周雪灵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