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雾城。
东方熹微，远方刚刚蒙亮，天地间尚带着几分沁凉的雾气，长街两旁的民宅清一色铺开飞檐斗拱，滴水檐下隔夜的灯笼还在晨曦里昏昏欲灭，入目一派未变的古城景象。
我带着祖母的骨灰盒，再次踏上阔别十年的老家雾城，幼时记忆里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只是临海古城的清晨总是微泛起薄雾，印象里似乎从未散过。
绕过隐约飘来捣衣声的青瓦房，沿着记忆里的方向，一路走进偏僻的古老巷陌，最尽头便是祖母曾在这里养育儿女的祖屋。
陈年的建筑早已掉了层墙皮，一寸一寸地绽开裂纹，显出几分可怜的颓废模样。我在褪漆的大门前久久驻足，微凉的晨风卷起落叶，恍惚飘来儿时孩童们的嬉闹声，一切都有种隔世经年之感。
“吱呀——”邻院大门缓缓被推开，发出刺耳的声响，一位老嬷颤巍巍地探出头来，一看见我，便慈祥地微笑，分明是软糯亲切的家乡口音：“闺女，来找人呀？”
她笑起来颇有些祖母在世时的模样，我抱紧了装着骨灰盒的旅行包：“我来这里找老家祖居……祖母说那里有本让她挂念的日记，要我转交给一个老朋友。”
阿嬷定定地盯着我的脸许久，这才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出来：“你祖母是不是叫洛笙？”
我连忙点头。
“哎呀，原来你是洛家的小丫头，已经这么大了……”她欣喜地感慨一声，这一笑，脸上的皱纹便又深深浮现出几道。我想了想，儿时回忆里似乎的确有位慈祥的妇人，依稀记得她好像比祖母都要年长，只是那时还分明没有这般的衰老。
“跟我来吧……你祖母当年可真是个好姑娘，胡同里暗暗中意她的小伙可有不少呢……”老人们的唠叨大抵都是带着善意的热情，我望着尘封多年的老院大门被缓缓推开，莫名地想起儿时看过的老相片——相片中祖母正值碧玉年华，穿着斜襟青花布裙，明眸里都仿佛闪烁着海面的粼粼波光，美得艳人。
“说来也奇怪，你祖父离世之后，她就天天去海边港口守着，也不知在等什么……后来你爸妈就把她接去大城市了，临走的时候你这小丫头还抱着我哭呢……”
她慢慢地领着我拐入破旧的耳房，顺便转过头来问一句：“洛笙现在怎么样了？”
“祖母今年三月份在医院里走了。”我推开被蛀出斑斑痕迹的长窗，低声作答。阿嬷顿时愣了一愣，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悲伤神色，却只是惋惜地摇了摇头，再没说出一句话来。
清晨阳光尚不明媚，昏暗的光线隐约透过窗棂，只能依稀窥见四周陈旧的红木家具，一切都带着上个年代旧时光的气氛。随意一走动便有呛鼻的灰尘扑面而来，我轻轻咳嗽几声，屏住呼吸拉开祖母用来存放日记的抽屉，里面只静静放着一本卷了边的薄本。
这就是那本让她久久不能忘却之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