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渊之下,是连时光都仿佛凝滞的冰冷死寂。万载玄冰雕琢而成的囚笼,
无声地吞吐着森白寒气,在粗如儿臂的锁链上凝成一层厚厚的霜花,又悄无声息地剥落,
坠入下方幽深无光的黑暗里。锁链的另一端,深深钉入坚逾精钢的冰壁之中。
而它们冰冷延伸的尽头,则紧紧扣在一双苍白的手腕上。那手腕的主人,赤烬,
半倚在冰冷的玉床上。他玄色的衣袍早已破败不堪,边缘被寒气侵蚀得发脆,
如同深秋凋零的蝶翼。裸露出的皮肤上,纵横交错着或新或旧的伤痕,有些深可见骨,
被寒气冻结,凝着暗红的血痂,有些则只是浅浅的皮肉翻卷,在冰晶的映衬下,
透出一种近乎病态的脆弱。一头失去光泽的长发,如同泼洒的墨,凌乱地披散下来,
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紧绷、毫无血色的下颌。死寂被打破。
沉重的玄冰闸门发出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向上抬升。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裹挟着外界清冽却又截然不同的仙灵之气,踏入这片只属于绝望的领域。来人步履无声,
踩在光滑如镜的玄冰地面上,每一步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他周身缭绕着清冷的辉光,
驱散了近身的寒气,却又带来另一种更深的寒意——那是属于云渊仙君的,刻骨的漠然。
赤烬没有抬头。他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只是维持着那个半倚的姿势,
仿佛一尊早已失去生命的玉雕。只有那被锁链束缚着的手指,在云渊一步步走近时,
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冰玉床榻边缘微微一沉。
云渊坐了下来,距离近得赤烬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袭白衣上沾染的清冷霜雪气息,
以及一股极淡、却始终萦绕不去的冷梅暗香——那是属于另一个人的味道。
一只冰凉如玉、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赤烬的下颌。
指尖的寒意几乎要刺入骨髓。赤烬被迫抬起头,长发滑向两侧,
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这张脸轮廓深邃,眉骨很高,鼻梁挺直,
本该是极具侵略性的俊美,此刻却被长期的囚禁和伤痛磨去了所有锋锐,
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倦怠。然而,当他被迫对上云渊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时,
那空洞的眼底深处,却骤然燃起两点幽暗的火星,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挑衅。
“今日倒是安静。”云渊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像冰棱刮过琉璃,没有一丝温度。
他的目光在赤烬布满伤痕的脸上巡梭,如同在审视一件冰冷的器物,
最后落在那双燃烧着暗火的眸子上。赤烬扯了扯干裂的嘴角,
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沙哑的笑,如同砂纸摩擦过粗糙的岩石。“呵……安静?
”他费力地喘息了一下,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带来一阵细微的痉挛,
“仙君莫不是……忘了自己昨夜说过什么?‘闭嘴,
别出声’……”他模仿着云渊昨夜那冰冷含怒的语气,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我不过是……遵命罢了。”捏着下颌的手指骤然收紧!一股尖锐的剧痛瞬间炸开,
赤烬甚至听到了自己下颌骨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脸色更是白得像一张脆弱的纸。云渊俯下身,那张清绝出尘、宛若寒玉雕琢的容颜逼近,
眼中翻涌着赤烬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是恨,是痛,是某种疯狂的执念,
还有一种……近乎沉溺的迷乱?他的呼吸带着清冷的梅香,拂过赤烬的脸颊。
“你当然要听话,”云渊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砸在赤烬的心上,
“因为这是你欠她的……欠我的……”他的目光紧紧锁住赤烬被迫仰起的脸,
那眼神穿透了他,仿佛在透过他这张脸,疯狂地寻找着另一个早已逝去的幻影。
“清漪……”那低语如同梦呓,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温柔和绝望,
却又冰冷地灌入赤烬的耳中,“我的清漪……”又是这个名字!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
狠狠捅进心脏最柔软的地方,然后反复绞动。三百年来,这个名字在每一个屈辱的夜晚,
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伴随着云渊的动作,烙印进他的骨髓灵魂。赤烬的身体猛地一僵,
随即爆发出一种濒死野兽般的挣扎!锁链被他疯狂的动作拉扯得哗啦作响,
在死寂的寒渊中回荡出刺耳的悲鸣。冰冷的玄铁深深勒进他早已血肉模糊的手腕,
新血混着旧痂涌出,顺着苍白的手臂蜿蜒而下,滴落在身下冰冷的玉床上,
绽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云渊!”他嘶吼出声,声音破碎沙哑,
带着滔天的恨意和一种被彻底碾碎的痛楚,眼中那两点幽暗的火星瞬间燃成燎原的烈焰,
“你看清楚!我是赤烬!不是什么清漪!你的清漪早就死了!被你自己的无能害死的!
你抱着一个仇人喊她的名字……云渊,你才是那个最可悲的疯子!”“闭嘴!
”云渊眼中那点迷乱的温柔瞬间被狂暴的怒火取代,墨色翻涌,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深海。
他猛地将赤烬狠狠掼倒在冰冷的玉床上!后背撞击坚硬冰玉的剧痛让赤烬眼前一黑,
几乎窒息。随即,沉重的身躯压了下来,带着不容抗拒的仙力,将他死死禁锢。
“你没有资格提她的名字!”云渊的声音冰冷刺骨,蕴含着毁天灭地的怒意,
他一只手粗暴地撕扯开赤烬本就残破不堪的前襟,露出更多布满伤痕的胸膛,
另一只手则用力掐住他的脖颈,力道之大,让赤烬瞬间呼吸困难,眼前阵阵发黑。
窒息的痛苦,后背撞击的剧痛,手腕被锁链撕扯的灼痛……所有的痛楚在这一刻汇聚、爆炸。
赤烬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嗬嗬”声。视野开始模糊、旋转,
云渊那张盛怒的、俊美如神祇却扭曲如恶鬼的脸,在眼前晃动、重叠。意识像断线的风筝,
在窒息的黑暗中沉沉浮浮。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彻底堕入无边黑暗时,
脖颈上的钳制骤然一松!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灼痛的肺腑,他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蜷缩着,
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咳咳……咳……”他咳得撕心裂肺,
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角,滑过冰冷的脸颊。云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胸膛微微起伏,眼中翻腾的怒意并未完全平息,却在那剧烈的咳嗽声中,
染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复杂的晦暗。他伸出的手,
在即将触碰到赤烬因剧烈呛咳而颤抖的肩膀时,猛地顿在了半空中。指尖微微蜷曲了一下,
最终,那只手缓缓收回,紧握成拳,指节泛着用力的青白。
他周身那狂暴的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凝结成万年不化的寒冰。“好好待着。
”云渊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冰冷漠然,仿佛刚才那场失控的暴怒从未发生。他站起身,
拂袖转身,玄冰闸门在他身后沉重地落下,发出“轰隆”一声闷响,隔绝了所有光线,
也再次将赤烬彻底打入无边的死寂与黑暗。赤烬蜷缩在冰冷的玉床上,
像一只被彻底碾碎又被遗弃的残破玩偶。呛咳终于慢慢平息,
只剩下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寒渊的冰冷重新包裹上来,刺入骨髓,渗入灵魂。黑暗中,
他缓缓抬起那只未被束缚的手,指尖颤抖着,一点点抚上自己依旧残留着指痕印记的脖颈。
那冰冷的触感,那濒死的窒息感,
…云渊最后那一声压抑着某种疯狂情绪的低吼……“清漪……”他无声地翕动着干裂的嘴唇,
喉咙里滚动着这个名字,带着无尽的苦涩和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麻木空洞。
温热的液体无声地从眼角滑落,却在接触到寒渊空气的瞬间,冻结成冰,挂在睫毛上,
像一颗颗冰冷的星辰。又过去了不知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只是几个时辰。
在这连时间都失去意义的囚笼里,赤烬的意识一直处于一种半昏沉的状态。
身体的剧痛和灵魂的疲惫交织,让他连维持清醒都显得格外困难。
沉重的闸门摩擦声再次响起。光线涌入,赤烬下意识地眯起眼。进来的不是云渊,
而是云渊身边那个沉默寡言、总是一身素净道袍的侍从,明心。他端着一个托盘,
上面放着一个青玉小碗,碗口氤氲着淡淡的药气,
还有一小碟色泽温润、一看便知蕴含精纯灵气的糕点。明心走到冰玉床边,将托盘放在一旁。
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什么声响。他看向赤烬,眼神平静无波,既没有同情,也没有厌恶,
像在看一件寻常的物件。“仙君命我送来药和点心。”明心的声音平淡无波,
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他拿起青玉碗,碗中是深褐色的药汁,散发出浓重的苦涩气味,
其中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异样甜腥。赤烬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
他没有去看那碗药,也没有看那碟诱人的糕点,
目光只是空洞地落在头顶那片散发着幽幽寒光的玄冰穹顶上。明心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的反应。
他俯下身,准备扶起赤烬喂药。就在他靠近的瞬间,赤烬像是被什么惊动,猛地侧过头,
那双空洞的眸子骤然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明心腰间悬挂着的一块玉珏。那玉珏质地温润,
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中央一点莹润的血沁,在寒渊的微光下,
流转着一种奇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红色光泽。
那光泽……赤烬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攥紧!三百年前,
那个风雪肆虐、几乎将他逼入绝境的夜晚!那个他耗尽本源之力,
将重伤濒死的云渊从万魔窟深处拖出来的夜晚!混乱中,
他曾瞥见攻击他们的一个蒙面刺客腰间,
就闪过这样一抹极其相似的、带着诡异血沁光泽的玉珏!
“咳……咳咳……”赤烬突然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痛苦地蜷缩,
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猛地抬手,看似虚弱无力地挥向明心递过来的药碗。“啪嚓!
”青玉碗脱手飞出,撞在坚硬的冰壁上,瞬间碎裂!浓稠苦涩的药汁泼溅开来,
在玄冰地面上蜿蜒流淌,如同污秽的血痕。几滴滚烫的药汁溅到明心素净的道袍下摆,
留下深褐色的斑点。明心的动作顿住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衣摆上的污渍,
又抬眼看向蜷缩着、咳得撕心裂肺的赤烬,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混杂着不耐和……某种冰冷审视的光芒。“妖主这是何意?
”明心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
“咳咳……对……对不住……”赤烬喘息着,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虚弱和痛楚,
他抬起被锁链磨得血肉模糊的手腕,指向那碎裂的玉碗,
“手……手滑了……实在……没力气……”明心沉默地看着他,
那平静无波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赤烬佯装的虚弱,直刺入他心底的惊涛骇浪。
那审视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他没有去清理地上的狼藉,也没有再试图喂药,
只是将那碟灵气盎然的糕点往赤烬的方向推了推。“药既洒了,便算了。这点心,
妖主多少用些。”他的语气恢复了毫无波澜的平淡,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冷硬只是错觉,
“仙君吩咐过,莫要让妖主太过……虚弱。”最后两个字,他吐得很轻,
却带着一种别样的深意。说完,明心不再看赤烬一眼,转身便走。沉重的闸门在他身后落下,
寒渊再次陷入死寂的黑暗。赤烬蜷缩在冰冷的玉床上,
身体因为刚才剧烈的呛咳和心头的惊骇而微微颤抖。他死死盯着明心消失的方向,黑暗中,
那双眸子里的火焰早已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寒潭和翻涌的疑云。
那枚带着诡异血沁的玉珏……三百年前的刺杀……云渊身边最信任的侍从……寒意,
比这寒渊万载的玄冰更刺骨,丝丝缕缕地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不知又过了多久,
闸门开启的声音如同催命的符咒,再次响起。这一次,踏入寒渊的身影,
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与高高在上的嘲讽。来人一身华贵的天庭制式银甲,仙光缭绕,
面容俊朗,眉眼间与云渊竟有三分相似,只是那眼神中的阴鸷和刻薄,
彻底破坏了那份相似带来的观感。正是云渊那位在天庭担任要职的族弟,玄华仙君。
玄华的身后,跟着两名面无表情、气息沉凝的天将,显然是精锐。
玄华的目光扫过蜷缩在冰玉床上、形容狼狈的赤烬,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快意的笑容。
他踱着步子走近,银甲在寒渊的微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啧啧啧,”玄华摇着头,
声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令人作呕的假惺惺,“这不是威震八荒的赤烬妖主吗?
怎么落得如此……凄惨的田地?”他停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赤烬,
如同看着一只肮脏的蝼蚁,“瞧瞧这模样,比凡间最下贱的乞丐还不如。我那位好兄长,
还真是……会‘照顾’人啊。”赤烬缓缓抬起头。被长发遮挡的脸庞上,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沉寂的死水。他甚至连看都没看玄华一眼,
目光越过他,投向那幽深的黑暗。这彻底的漠视,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能激怒玄华。“呵!
”玄华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眼神变得阴狠,“阶下之囚,还敢在本君面前摆你妖主的架子?
”他猛地抬手,一股凌厉的仙力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赤烬的胸膛!“噗!
”赤烬身体剧震,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溅而出!
猩红的血点洒在玄华光洁的银甲战靴上,也染红了他身下冰冷的玉床。
剧痛让他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锁链疯狂作响。“废物!
”玄华厌恶地瞥了一眼靴子上的血点,随即又换上那副刻薄的笑容,“哦,对了,
本君今日来,除了‘探望’你这位老朋友,还有件‘好事’要告诉你。”他微微俯身,
凑近赤烬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却充满了恶毒的兴奋:“天庭……终于决定要彻底清剿你们这群妖邪了。不日,
大军就会踏平你那老巢万妖谷。而你……”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欣赏着赤烬瞬间绷紧的身体和眼中骤然爆发的猩红血丝,“作为祸首,
自然是要被押上诛仙台,受万雷噬魂之刑,形神俱灭!啧,想想那场面,一定精彩得很。
”赤烬的身体停止了痉挛,死死地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缓缓抬起头,沾满血污的脸上,
那双眼睛死死地盯住玄华,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恨意、毁灭一切的疯狂,
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濒临崩溃的绝望。被锁链禁锢的双手,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玉床,
发出细微刺耳的刮擦声。“玄华……”赤烬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从碎裂的脏腑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你……找死!”那眼神中的疯狂和毁灭欲,
让玄华身后两名天将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心生警惕。
玄华也被那目光刺得心头一凛,随即涌上更强烈的恼怒。他正要再次发作,
一个冰冷得足以冻结灵魂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般从闸门口传来。“谁允许你进来的?
”云渊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他一身素白仙袍,纤尘不染,
周身散发着比这寒渊玄冰更凛冽的寒意。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墨色的眸子深不见底,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直直刺向玄华。整个寒渊的温度,
似乎又骤降了几分。玄华脸上的得意和刻薄瞬间僵住,随即强挤出一个笑容,
转过身:“兄长?你来得正好。我奉天庭谕令,前来……”“滚出去。”云渊打断他,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立刻。
”玄华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脸色一阵青白:“兄长!我这是奉旨行事!
这妖孽……”“我的话,不说第二遍。”云渊向前踏出一步。没有动用任何仙力,
仅仅是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冰冷到极致的威压,就让玄华和他身后的两名天将呼吸一窒,
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玄华脸上肌肉抽搐,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但终究不敢在云渊面前彻底撕破脸。他狠狠瞪了一眼蜷缩在玉床上、正死死盯着他的赤烬,
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得很!云渊,你护着这妖孽,我看你如何向天庭交代!
我们走!”他拂袖转身,带着两名天将,在云渊冰冷目光的注视下,狼狈地离开了寒渊。
闸门轰然落下。死寂重新降临。云渊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走向赤烬。
他周身那股可怕的威压缓缓收敛,墨色的眼眸落在玉床上那刺目的血迹和蜷缩的身影上,
眼神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暗流。赤烬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
带来一阵阵眩晕。玄华的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中疯狂回荡——天庭围剿!万妖谷!
诛仙台!形神俱灭!他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毁灭一切的愤怒和无力!云渊终于动了。他走到冰玉床边,
脚步无声。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轻轻拂开遮挡在赤烬脸颊上的凌乱发丝。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皮肤上沾染的血污和冷汗。
赤烬猛地一颤,如同被毒蛇触碰,下意识地想要躲开。
然而重伤的身体让他连这样微小的动作都做不到,只能僵硬地承受着那冰凉的触碰。
他抬起眼,布满血丝的双眸死死盯住云渊,里面燃烧着滔天的恨意和一种濒临疯狂的质问。
“他说的……是真的?”赤烬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像在砂砾中磨砺过,“天庭……要杀我?要踏平万妖谷?”他死死盯着云渊的眼睛,
试图从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中,找到一丝一毫的答案,哪怕是谎言。云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避开了赤烬那几乎要将他刺穿的目光,
视线落在赤烬胸前那被玄华仙力撕裂、正不断渗出血的狰狞伤口上。那伤口深可见骨,
皮肉翻卷,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恐怖。他没有回答赤烬的问题。
那只拂开他发丝的手,转而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轻柔,
去解赤烬那早已被血浸透、黏连在伤口上的破烂衣襟。动作笨拙而僵硬,
与他平日的冷漠强大判若两人。“别动。”云渊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沙哑。
他不知从何处取出一个白玉小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冽的药香弥漫开来,暂时压过了血腥气。
冰凉的药膏被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赤烬胸前的伤口上。那药膏带着奇异的镇痛效果,
瞬间缓解了火辣辣的灼痛,带来一丝清凉。然而,这温柔的举动,在赤烬此刻的心中,
却比刚才玄华的鞭打更让他感到屈辱和愤怒!他像一头彻底被激怒、濒临崩溃的困兽,
猛地挣扎起来!锁链被他疯狂的动作拉扯得铮铮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回答我!
”赤烬嘶吼着,全然不顾那刚刚涂上药、又因剧烈挣扎而崩裂、渗出更多鲜血的伤口,
“云渊!看着我!回答我!是不是真的!天庭是不是要灭我全族!是不是要把我送上诛仙台!
”云渊的眉头紧紧蹙起。他一只手用力按住赤烬疯狂挣扎的肩膀,
另一只手依旧执着地、甚至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强硬,继续为他涂抹药膏。
他的动作因赤烬的挣扎而显得有些狼狈,药膏也蹭到了别处。“不想死得更快,就安静点。
”云渊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命令的口吻,但按在赤烬肩膀上的手,力道却控制着,
并未再加重他的伤势。“死?”赤烬突然停止了挣扎,发出一声凄厉而绝望的惨笑,
那笑声在空旷的寒渊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哈哈哈哈……死?
落到你手里这三百年,我哪天不是在等死?等一个你亲手了结我的机会!
……不用你动手了……天庭会代劳……诛仙台……万雷噬魂……好啊……真好……”他笑着,
眼泪却混杂着鲜血,从眼角滚落,滑过布满污迹的脸颊。那笑容扭曲而疯狂,
眼神空洞地望向头顶那片散发着死寂寒光的玄冰穹顶,
仿佛已经看到了那雷霆万钧的毁灭时刻。云渊为他涂抹药膏的手,在他那绝望凄厉的笑声中,
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他紧抿着唇,下颌的线条绷得死紧,墨色的眸子里,
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着,最终又被强行压了下去,归于一片深沉的死寂。他不再说话,
只是沉默地、固执地,继续着手中那徒劳无功的、仿佛只是为了寻求某种慰藉的上药动作。
药膏的清凉渗入伤口,却丝毫无法冷却赤烬心中那燃烧一切的绝望火焰。寒渊之中,
只剩下赤烬那压抑着、却无法停止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喘息,
和锁链偶尔被牵动的、冰冷的轻响。冰冷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沉重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骤然弥漫了整个寒渊。
这威压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人,而是如同天倾地覆般,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带着煌煌天威,
不容抗拒!连万载玄冰似乎都在这种威压下发出细微的呻吟。赤烬猛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