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他还在怎么说的

七月晌午的松花江边，空气黏得能拧出鱼腥味。

我叼着半根烤玉米，蹲在“聚宝斋”古董店门口的石墩子上，看对街澡堂子的老板娘拎着鸡毛掸子追她家偷酱骨的土狗。

汗珠子顺着我后脊梁沟往下淌，像有只蜗牛在爬。

“陈山！

你个瘪犊子又偷懒！”

柜台后传来老王头的吼声，烟袋锅子磕在柜面上“邦邦”响，“那面唐代海兽葡萄镜擦三遍了！

再擦镀层都让你蹭没了！”

我缩着脖子溜回店里，铜镜冰凉硌手。

镜面昏蒙蒙的，照出我那张睡眠不足的脸——眼袋耷拉得像沙皮狗，下巴颏还冒了颗痘。

老王头说得对，这镜子邪性：昨天收来时锈得跟出土文物似的，我用牙膏蹭了两回，今天竟透出点青光，边角的海兽纹路也活泛起来，尤其那只独脚夔牛，眼珠子红得渗人。

“王叔，这镜子……是不是沾过血？”

我捻着绒布，假装随口一问。

老王头从老花镜上沿乜我：“咋的？

怕了？

干咱这行，哪个老物件没点故事？”

他嘬了口烟，吐出的雾缠上玻璃柜里一尊缺耳朵的陶马，“三十年前黑河老金沟挖出来的，一坑埋了七面，收破烂的当废铜卖我——啧，那时候你小子还在娘胎里画地图呢！”

我讪笑，手指无意识摩挲镜缘。

冰凉触感突然针扎似的刺进指腹！

镜中我那张脸猛地扭曲，瞳孔翻成惨白——“叮铃！”

门口风铃炸响。

镜中异象骤散，仿佛从未出现。

进来的是穿旗袍的女人。

月白色绸子裹着身段，开衩处晃着一段瓷白的小腿。

我喉头发干，偷瞄她颈窝细汗凝成的珠子。

老王头踹我一脚，搓着手迎上去：“李老师来啦？

您订的民国黄杨木梳妆匣到货了，我给您包上？”

女人叫李晚，师范学校的音乐老师。

她递钱时指尖拂过我手心，我触电般缩回，镜子差点脱手。

她却盯着铜镜“咦”了一声：“这纹路……像我们老家跳大神用的镇魂锣。”

“您懂这个？”

我嗓子发紧。

她掩嘴轻笑，睫毛颤得像蝶：“我祖父是萨满。

他说万物有灵，老物件最容易‘留影’……” 话音未落，镜面突然嗡鸣！

那只夔牛的眼睛红光暴涨，柜台上半杯茶水荡开涟漪。

老王头一把扯开我，烟袋杆“啪”地拍在镜面：“李老师甭搭理他！

这小子昨晚通宵看碟，癔症了！”

送走李晚，店里死寂。

老王头蹲在门槛上吧嗒烟袋，影子被夕阳拉得细长。

“山子，” 他忽然开口，烟锅里的火明明灭灭，“镜子里瞧见啥了？”

我头皮一麻：“……眼珠子，白的。”

他沉默半晌，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拿着。

你爷走前留的。”

纸包里是把生锈的青铜钥匙，刻着扭曲的符文。

“您认识我爷？”

我爷在我出生那天失踪，爹说他进山再没回来。

老王头不答，只指指铜镜：“这镜子，原名‘摄魂鉴’。

唐时镇过乱葬岗的百人坑。”

他咳嗽着起身，背影佝偻得像根老藤，“关店吧。

今晚……别照镜子。”

出租屋闷热如蒸笼。

我冲完凉，钥匙随手扔在枕边。

窗外野猫叫春，声嘶力竭。

昏沉间，听见“咔哒……咔哒……”声。

像是钥匙在锁孔里转动。

我猛地睁眼。

黑暗浓稠如墨，唯有梳妆镜泛着幽蓝的微光。

镜前分明空无一人，却传来女人哼小调的声响，调子凄婉得像哭丧：＞ “月牙弯弯照坟头哟~＞ 郎在棺中妾梳头~＞ 胭脂染红白绫带呀~＞ 奈何桥下……水倒流~”哼唱声中，铜镜竟从抽屉缝隙渗出血色雾气，缓缓凝成一只惨白的手——中指套着枚翡翠戒指，正轻轻叩打镜面！

“咚、咚、咚。”

每一声，都敲在我太阳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