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姝辞

双姝辞

作者: 美女不吃葱

穿越重生连载

书名:《双姝辞》本书主角有林婉儿沈清作品情感生剧情紧出自作者“美女不吃葱”之本书精彩章节:男女主角分别是沈清然,林婉儿,萧景渊的宫斗宅斗,重生,穿越,医生小说《双姝辞由新锐作家“美女不吃葱”所故事情节跌宕起充满了悬念和惊本站阅读体验极欢迎大家阅读!本书共计326718章更新日期为2025-08-01 21:20:05。目前在本完小说详情介绍:双姝辞

2025-08-01 22:09:56

意识如同沉在深海的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向上拖拽。沈清然猛地睁开眼。

视野里一片模糊的晃动,如同隔着一层动荡的水。

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习惯性地探向左侧胸口的口袋,那里本该装着陪伴她度过无数个不眠手术夜的听诊器——冰冷的金属触感是她的锚点,是掌控的象征。然而指尖触碰到的,却是一片滑腻的微凉,带着某种沉重而陌生的质感。

她眨了眨眼,试图驱散眼前的薄雾。

描金绘彩的木梁在头顶交错,构成繁复华丽的藻井。

烛火在角落跳跃,将那描摹着祥云仙鹤的金色纹路映照得明明灭灭,光影在幽暗的椽木间流淌、游移。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沉水香、陈旧木质和淡淡灰尘的奇异气味,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

这不是医院惨白的日光灯,不是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冰冷空气。

沈清然的心猛地一沉,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坠入深渊。

她撑着身下有些硬的锦褥坐起,指尖终于清晰地确认了刚才的触感——一支温润却沉重的玉簪,斜斜插在挽起的发髻间。

低头,身上是触感细腻却繁复得惊人的丝绸寝衣,绣着大朵大朵的缠枝莲。

视线掠过床边,紫檀木的雕花梳妆台上,一面打磨得不算十分清晰的铜镜映出一张苍白却陌生的脸: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挺翘的鼻梁下是失了血色的薄唇。

这张脸,不属于她沈清然。

三天前,她刚刚结束了连续奋战三十个小时的颅内动脉瘤夹闭手术。

走出手术室,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几乎是在踏进休息室的瞬间,黑暗就吞噬了她所有的意识。再醒来……

“小姐!您醒了?”

一个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闯入这方死寂的空间。

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水绿色比甲的小丫鬟扑到床前,眼眶红肿得厉害,

“您可吓死奴婢了!吉时…吉时真的快到了!”

小丫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目光畏惧又悲切地投向旁边。

沈清然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一件刺目的大红嫁衣被小心翼翼地捧在另一个稍年长的侍女手中。

金线绣出的龙凤在烛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仿佛某种沉重的枷锁。那艳红,红得像凝固的血。

“太子殿下……他…他还在昏迷啊!”

小丫鬟终于忍不住,眼泪滚落下来,

“太医都说…都说怕是…呜呜呜……”

太子殿下?冲喜?

零碎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强行塞入脑海的幻灯片,带着原主残留的恐惧和绝望,瞬间炸开。

丞相府嫡女沈清然,被一道圣旨赐婚给病入膏肓、昏迷不醒的太子萧景渊,美其名曰“冲喜”。

原主激烈抗拒,在绝望和恐惧的驱使下,一头撞向了冰冷的廊柱……然后,便是她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医学博士,在这具陌生的身体里睁开了眼。

祭品?沈清然扯了扯嘴角,一个冰冷而略带嘲讽的弧度在铜镜里那张苍白的脸上显现出来。

她耗尽心力从死神手里抢人,一闭眼,自己却成了献给另一个死神的祭品?

荒谬。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件刺眼的嫁衣上,又缓缓移向铜镜里那张写满抗拒却不得不承受命运的脸。

三天,足够她理清这具身体所处的绝境:深宅大院,父权夫权,一个失了宠又即将失去“价值”的嫡女,未来的路几乎可以一眼望穿——在某个偏僻的院落里无声无息地腐烂。

而东宫……至少是东宫。

那里有整个大胤朝最顶级的药材库藏,有最不受外界干扰的环境。

一个病人?在她眼里,那不过是一个亟待抢救的生命体征。

“嫁。”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果决,与这满屋的悲戚格格不入。她站起身,走向那件象征着屈辱和未知的红衣,

“总比在这深宅大院里等死强。”

她需要药材,需要空间,需要一个能让她施展毕生所学、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地方。

至于那个躺在东宫病榻上、被判定为“冲喜祭品”目标的太子萧景渊?不过是一个病情危重的病人罢了。仅此而已。

东宫正门巍峨,此刻却被漫天刺目的红绸包裹。

本该喧天的锣鼓喜乐却诡异地沉寂着,只有风拂过绸缎时发出的沉闷呜咽。

巨大的红灯笼在门廊下无声地摇晃,映照着门口垂首侍立、面色凝重的宫人和侍卫。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香烛味,混合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沉郁气息——那是死亡临近的气息。

没有宾客盈门的喧闹,没有喜庆的祝福。这冲喜的婚礼,如同一场盛大的默哀仪式。

沈清然踩着脚下厚实的红毡,一步步走进这死寂的宫殿。

沉重的凤冠压得脖颈酸痛,繁复的嫁衣层层叠叠,每一步都像踩在无形的泥沼里。

她被引着,穿过一道道同样悬挂着红绸却冰冷得毫无暖意的门廊,最终停在了一扇紧闭的雕花木门前。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药味,混杂着一种陈腐的、属于久病之人的气息,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透出来,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太子妃娘娘,殿下……就在里面。”

引路的太监总管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悲悯和无法掩饰的恐惧。

沉重的殿门被无声地推开。

光线昏暗。巨大的寝殿内,只有角落里的几盏落地宫灯散发着微弱昏黄的光。

明黄色的纱幔低垂,将那张宽大的紫檀木龙床笼罩在一片朦胧而压抑的阴影里。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扑面而来,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进入者的胸口。

沈清然的目光穿透昏暗,精准地落在龙床上。

一个年轻男子躺在那里,身上覆盖着明黄的锦被。

他的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颧骨高耸,如同蒙着尘的劣质瓷器。嘴唇干裂发紫,毫无血色。

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发出细微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嘶嘶声。

那样子,像一截即将燃尽的残烛,在风中飘摇着最后一点微光。

床边侍立着几个穿着宫装的嬷嬷和太监,个个垂着头,脸上笼罩着绝望的阴霾。

“都出去。”

沈清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这死寂的寝殿里清晰地响起。她抬手,开始利落地解开嫁衣领口那沉重而繁复的赤金盘扣。

嬷嬷们猛地抬头,脸上写满惊愕和难以置信:“娘娘!这……这万万不可!殿下他……”

“出去。”

沈清然没有看她们,目光只牢牢锁定在龙床上那气若游丝的人身上,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关上门。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那是一种属于顶尖医者的绝对权威,一种在无数次生死关头淬炼出的掌控力。

几个嬷嬷和太监被她身上骤然散发出的冰冷气场慑住,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面面相觑,最终在总管太监一个复杂的眼神示意下,惶惶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沉重的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殿内只剩下烛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龙床上那微弱得几乎要消失的呼吸声。

沈清然迅速脱下那身碍事的大红外袍,只穿着素色的中衣。

她走到床边,没有丝毫犹豫,伸出手指,精准地搭上萧景渊露在锦被外的手腕。

指尖下的皮肤冰凉。

脉象微弱至极,沉伏在筋骨之间,时断时续,细若游丝,杂乱得如同一团被彻底搅乱的丝线。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带着一种濒临崩解的虚浮感。

这是油尽灯枯之兆!沈清然的心沉了下去,但下一刻,她的指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极其隐蔽的搏动,它顽强地穿透了那一片混乱和衰竭的泥沼,带着一种不肯熄灭的生命力,如同绝壁石缝里探出的一丝嫩芽。

还有救!虽然微弱,但生机未绝!

她立刻从随身的锦囊里取出一个小巧的布包,展开,里面是几根长短不一的银针。

这是她过去三天,在丞相府里唯一能寻到的、勉强能称之为“医疗工具”的东西。

她快步走到最近的烛台边,将几根银针的尖端凑近跳动的火焰,灼烧片刻进行最基础的消毒。

回到床边,沈清然深吸一口气,摒除所有杂念。

这一刻,没有冲喜,没有太子妃,只有一个医生和一个濒死的病人。她的眼神锐利如鹰,手指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第一针,刺向足底涌泉穴,深捻慢提,意图激发肾气,引火归元。

第二针,刺向手腕内关穴,捻转补泻,用以强心复脉。

第三针,刺向鼻下人中穴,浅刺疾出,刺激中枢,促其苏醒……

银针在她指间化作一道道微不可查的流光,每一次落点都精准无比。

汗水渐渐从她的额角渗出,沿着鬓角滑落。殿内静得可怕,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和她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行走。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当窗棂外透进第一缕灰蒙蒙的曦光时,沈清然的指尖再次搭上萧景渊的手腕。

那原本细若游丝、混乱不堪的脉象,竟奇迹般地变得清晰了一些!

虽然依旧虚弱,但搏动变得有力了,节奏也趋于稳定。

更重要的是,他原本微弱得几乎消失的呼吸声,此刻也变得清晰可闻,虽然依旧缓慢,却带着一种沉着的韵律感。

成功了!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如释重负感瞬间席卷了她紧绷的神经。

沈清然几乎是脱力地跌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后背靠着冰凉的床沿。她抬手抹去额上冰冷的汗水,看着龙床上那张依旧青灰却不再透着死气的脸。

高度集中的精神和体力的巨大消耗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眼皮沉重得再也支撑不住,意识模糊间,她就这样靠着床沿,沉沉睡去。

一种被凝视的感觉,如同实质的芒刺,穿透了深沉的睡意。

沈清然猛地惊醒。

晨曦的金辉已经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殿内不再昏暗,弥漫的药味似乎也淡去了些许。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那双眼睛已然睁开。狭长而上挑的凤眸,本该是矜贵风流的形状,此刻却深陷在青黑的眼窝里,眸光幽深、锐利,带着一种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尚未褪尽的惊悸和浓重的审视。像两把刚刚淬炼过寒冰的刀锋,冷冷地悬在那里,带着洞穿一切的穿透力,直直地刺向她。

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清然动作有些僵硬地直起身,后背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酸痛。

她迎视着那双锐利的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被撞破的慌乱,也没有新嫁娘应有的羞涩,只有一片近乎冷漠的平静。

她甚至抬手,极其自然地整理了一下因伏睡而有些散乱的鬓角。

“你是谁?”

龙床上的人开口了。

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干涸的喉咙里费力地挤出来。

但那语调,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威压。

沈清然放下整理鬓角的手,目光坦然地回视着他,声音清晰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沈清然。你的太子妃。”

“太子妃?”

萧景渊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张青灰未褪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极度的错愕和难以置信。

下一秒,他猛地掀开身上的锦被,动作之快、之猛,完全不像一个刚从鬼门关被拉回来、昏迷多日的病人!他竟要挣扎着下床!

“孤要见林婉儿!”

他嘶吼出声,声音因为剧烈的动作而更加破碎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和不容违逆的命令。这个名字被他喊出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眷恋和刻不容缓的焦灼。

林婉儿。

这三个字像一根无形的冰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沈清然的耳膜。

这三日来,这个名字如同无处不在的幽灵,盘旋在原主残留的记忆里,也盘旋在东宫每一个宫人隐晦的叹息和低语中。

镇国侯府的掌上明珠,与太子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若非萧景渊骤然病危,此刻站在这东宫正殿、穿上这身嫁衣的,本该是她林婉儿,而非她这个被推出来“冲喜”的丞相之女。

沈清然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随即恢复成一潭深水般的平静。

她没有去扶那个因虚弱而身形摇晃的男人,只是冷静地弯腰,开始收拾散落在床边脚踏上的银针,动作不疾不徐。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平淡无波,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

“侯爷千金怕是来不了。“

她顿了顿,指尖拈起最后一根银针,迎着萧景渊骤然凝固的目光,清晰地吐出后半句,

“听闻三日前突发恶疾,已经故去了。”

“故…去?”

萧景渊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比昏迷时还要惨白!

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那双刚刚还锐利如刀的凤眸里,此刻只剩下全然的空白和一种世界崩塌般的巨大震骇。

“不可能!”

他嘶声咆哮,声音里充满了惊惧和拒绝相信的狂乱,

“婉儿…婉儿前几日还来看过朕!她还好好的!怎么会……”

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不顾一切地要挣脱这床榻的束缚,双腿发软地就要往地上扑。

“太子殿下。”

沈清然上前一步,正好挡在他踉跄欲倒的身前。

她的手掌看似随意地按在了他的肩上,指尖微凉,力道却沉稳得如同磐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制。

萧景渊那拼尽全力的挣扎,在她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按之下,竟硬生生地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你刚醒,脉象虚浮不稳,气血两亏,此刻最忌情绪剧烈波动。”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如同在阐述一个客观的医学事实,目光冷静地扫过他因激动而急促起伏的胸口和微微颤抖的指尖,

“动怒伤肝,过悲损肺,于你眼下的恢复百害而无一利。”

她的指尖隔着薄薄的中衣传来微凉的触感,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记忆中任何女子温软或怯懦的触感。

萧景渊被迫停下动作,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喘息粗重。

他第一次真正地、近距离地、带着审视地看向眼前这个自称是他“太子妃”的女子。

素色的中衣,未施脂粉,鬓发微乱。

没有寻常女子在这种情境下的羞怯、讨好或是惊恐。

她的眉眼清丽,却笼着一层近乎漠然的疏离,像冬日清晨凝结在琉璃瓦上的一层薄霜。那双眼睛尤其特别,澄澈,平静,深不见底,里面没有一丝属于这个深宫的算计或欲望,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审视和一种……洞悉一切的冷然。

这眼神,这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气质,竟让他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模糊而遥远的影子,快得抓不住。他猛地甩了甩头,将那不合时宜的错觉狠狠驱散。

巨大的悲恸和一种被命运戏弄的暴怒在他胸腔里冲撞、燃烧。

失去挚爱的痛楚,被强行塞给他一个陌生女人的荒谬,还有这具身体脱离掌控的虚弱无力感……所有的情绪最终化作一股冰冷的、毁灭性的决绝。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凤眸里所有的混乱和痛楚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属于上位者的、不容置疑的冰冷和漠然。他不再看沈清然,视线投向空旷的殿门方向,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彻底斩断的冷酷:

“来人!”

他厉声喝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

“禀告父皇!”

殿外候着的太监总管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推门进来,匍匐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殿…殿下?您醒了?”

萧景渊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棱,终于落回到沈清然那张依旧平静无波的脸上,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砸向她:“休妻。”

东宫的日子像一潭被投入巨石的死水,初时的波澜过后,水面看似恢复了平静,底下却涌动着看不见的暗流。

沈清然在萧景渊那声冰冷刺骨的“休妻”之后,便再未踏入过寝殿正门。

她像一个真正的过客,沉默地搬进了东宫最西侧、毗邻库房的一个独立小院。

院子不大,几间厢房,带着个荒芜的小天井,角落里一株半枯的老梅树虬枝盘结,倒成了天然的晾晒架子。

这里远离主殿的喧嚣与压抑,空气里常年飘散着库房里逸出的、混杂着尘土与陈旧草木的奇异药香——对沈清然而言,这味道远比熏香更让她心安。

她成了东宫一道格格不入的风景。

每日清晨,当宫人们还在洒扫庭除时,她便已一身素净利落的窄袖衣裙,出现在那排存放药材的库房前。

沉重的铜锁打开,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毫不在意地走进去,拂开蛛网,将那些蒙尘的、散乱堆放的药材箱子逐一打开。当归、黄芪、人参、三七、不知名的风干根茎……她纤细却稳定的手指在堆积如山的药材中翻检、辨识、分类、称量,再小心地分装进她让人寻来的干净陶罐或油纸包里,贴上自己写就的标签。

“太子妃娘娘,这、这等粗活让奴婢们来就好……”

起初,负责看守库房的老太监诚惶诚恐。

“无妨。”

沈清然头也不抬,指尖捻起一片干瘪的药材放到鼻尖轻嗅,

“你们不懂药性,分错了反而误事。”

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专业。

老太监张了张嘴,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和那熟练到令人惊异的动作,终究把话咽了回去。

她的“诊室”就在小院西厢。

一张简单的木桌,几把椅子,一个她用库房里废弃木料改造的药柜。

没有熏香缭绕,没有华美陈设,只有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药味和一种奇异的洁净感。

消息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涟漪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

起初是几个在花园劳作时被毒虫叮咬、肿痛难忍的小太监,被同伴半信半疑地推搡着,战战兢兢来到这个偏僻小院。

沈清然只看了一眼那红肿的伤口,便转身从药柜里取出捣碎的草药,敷上,包扎。动作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明日此时再来换药。”

她言简意赅。

第二日,那肿痛竟消了大半。

接着是一个在厨房烫伤了手的宫女。

沈清然用烈酒冲洗伤口,敷上特制的清凉药膏,细心包扎好。那钻心的疼痛很快被一片舒缓的凉意取代。

“娘娘……您真神了!”

小宫女看着自己不再火辣辣的手,眼泪汪汪,感激涕零。

再后来,一个积年老寒腿发作、疼得直不起腰的老嬷嬷,被家人搀扶着来碰运气。

沈清然问明症状,施以银针。

几针下去,老嬷嬷竟觉一股暖流在冰冷的关节里窜动,僵硬的腿松快了不少。

“这……这针法……”

老嬷嬷惊得说不出话。

沈清然只是收回针:“寒气入骨,非一日之功。隔三日来一次,辅以药浴。”

没有宣扬,没有刻意施恩。

她只是做着她认为该做的事,如同在医院里面对每一个需要帮助的病患。然而,口耳相传的力量是巨大的。

东宫下人们看她的眼神,从最初的疑虑、好奇,渐渐变成了发自内心的敬畏和感激。

那声“太子妃娘娘”里,开始带上真切的温度。她像一颗投入冰冷深潭的石子,虽未能掀起滔天巨浪,却以自己的方式,在潭底沉淀下一点微光。

萧景渊的旨意终究未能发出。

皇后的懿旨如同及时落下的闸刀,斩断了他所有试图挣脱的念头。

措辞严厉,不容置疑:“太子初愈,龙体为重,正需太子妃此等沉稳娴淑之人悉心照料,打理东宫诸事。林氏之事,乃侯府家事,斯人已逝,徒增伤悲,休要再提!望太子谨记身份,以社稷为重,勿作他想!”

懿旨送到时,萧景渊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庭院里那株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

他身上的病气已褪去大半,虽然依旧清瘦,但那份属于太子的威仪已然重新凝聚。

只是那双凤眸深处,沉淀着化不开的阴郁和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愤怒。

他沉默地听着太监总管战战兢兢地宣读完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字字句句砸向的不是他。直到太监总管躬身退下,殿内只剩下他一人。

死寂。

然后,是骤然爆发的碎裂声!

一套御窑烧制的上好青瓷茶具被他狠狠掼在地上,脆响刺耳!碎片四溅,滚烫的茶水泼洒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腾起一片白雾。

“社稷为重……社稷为重……”

他低吼着,声音压抑扭曲,如同困兽的咆哮。

母后的话像冰冷的枷锁,将他死死钉在这“太子”的身份上,连同那颗想要挣脱的心一起禁锢。

他恨这无情的身份,恨这强加给他的婚姻,更恨那个……平静得如同局外人的女人!

沈清然得知消息时,正在小院的天井里翻晒新处理好的三七。

小侍女红着眼眶,小声地将正殿那边的动静描述了一遍。

“摔了一套顶好的茶具呢……殿下他……看着真吓人。”

小侍女心有余悸。

沈清然手中翻晒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神情淡漠,仿佛听到的只是隔壁摔碎了一个碗。

“知道了。”

她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专注地检查着药材的干湿程度。

那碎裂声,那愤怒,似乎都隔着一层厚厚的、名为“无关”的屏障。她的战场,在眼前这些能救人的草木金石之间,不在那金碧辉煌却充满无谓纷争的殿宇之内。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让她一直做这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暮春的御花园,是宫中最富丽明艳的所在。

奇花异卉争相吐艳,假山流水,曲径通幽。

沈清然难得离开她的小院和药库,是被皇后召见,询问太子调养事宜。她例行公事般答完,便沿着一条相对僻静的卵石小径往东宫方向走,步履不快,目光习惯性地掠过路旁生长的植物,偶尔停下,辨认一株不起眼的药草。

微风送来隐约的私语,夹杂着女子低柔娇怯的笑声,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小石子。

沈清然脚步微顿。

这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放低的亲昵,飘散在繁花翠叶之间。她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绕过一丛开得正盛的芍药。

前方,一株巨大的垂丝海棠树下。

玄色绣金蟠龙常服的男子身影挺拔,正是太子萧景渊。

他微微侧身,将一个穿着鹅黄软烟罗裙的纤细身影护在身后。

那女子身形娇小,只及萧景渊肩头,此刻正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颈项,乌黑的发髻上簪着点翠珠花,在斑驳的树影下闪着幽微的光。

她似乎有些紧张,一只白皙的小手正无意识地揪着萧景渊腰侧垂落的玉带,那依赖的姿态,如同藤蔓攀附着乔木。

萧景渊正低头对她说着什么,侧脸的线条是她从未见过的柔和,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安抚。

那眼神专注而温存,是她这个“太子妃”从未得到过,甚至无法想象的温情。

沈清然的目光掠过萧景渊的肩膀,落在那张微微抬起的脸上。

柳叶眉,杏核眼,小巧的鼻尖,还有那因为紧张或羞涩而微微抿起的唇,以及……唇角边两个若隐若现的、极其清浅的梨涡。

林婉儿。

那张脸,与原主记忆深处模糊的印象,与东宫宫人口中描述的“温婉娴淑”的侯府千金,瞬间重合!

沈清然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沉,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随即又被一种冰冷的荒谬感取代。

她停下脚步,站在几株半人高的月季花丛后,隔着摇曳的花影,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刺向那抹鹅黄。

“你没死?”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没有惊惶,没有质问,只有一种穿透表象的直白。

这声音如同平地惊雷!

海棠树下的两人同时一震!

萧景渊猛地抬头,脸上的温存瞬间冻结,化为一片冰冷的警惕和愠怒。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身后的林婉儿更严密地护住,高大的身形形成一道不容逾越的屏障。

而林婉儿,则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那张清秀可人的小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全然的惊惶和无措。

杏核眼里瞬间涌上水汽,盈盈欲滴,长长的睫毛颤抖着。

她看清花丛后沈清然那张平静到近乎漠然的脸时,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恐惧,怨毒,还有一种被撞破的狼狈,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姐姐……”

她怯生生地唤了一声,声音细弱蚊蚋,带着浓重的哭腔,身体又往萧景渊身后缩了缩,仿佛沈清然是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

萧景渊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他护着林婉儿,一步踏前,隔断了沈清然投向林婉儿的视线。那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箭矢,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和压迫感,射向沈清然。

“沈清然!”

他连名带姓,声音低沉,蕴含着雷霆之怒,

“谁给你的胆子窥探朕的行踪?婉儿当日只是急病昏迷,镇国侯府为保她清誉才对外宣称病逝!如今她安然无恙,乃天佑之幸!你既入东宫,便该谨守本分,恪守宫规!这般无端质问、惊扰婉儿,是何居心?!”

“急病昏迷?保她清誉?”

沈清然重复着这两个词,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洞悉一切的嘲讽。

她的目光越过萧景渊怒意勃发的肩膀,再次落在他身后那个瑟瑟发抖、泫然欲泣的鹅黄身影上,声音清晰得如同玉石相击:

“三日前突发恶疾,药石无灵,侯府举哀,阖府缟素。这‘清誉’,保得可真够彻底。”

她顿了顿,视线回到萧景渊因愤怒而紧绷的脸上,那双平静的眼眸深处,是毫无波澜的冰冷审视,

“太子殿下与其在此质问我的‘居心’,不如想想,侯府这出‘死而复生’的大戏,演给谁看?又为何,偏偏在殿下您‘冲喜’之后,林小姐便‘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她的质问,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向所有被刻意掩盖的疑点。

没有歇斯底里,只有逻辑清晰的冰冷剖析。

那姿态,仿佛她才是那个高高在上、审时度势的局外人。

萧景渊被她问得呼吸一窒,那冰冷的审视目光让他心头莫名地烦躁。

他下意识地想反驳,想斥责她的无礼揣测,想保护身后那个脆弱无助的身影。可沈清然的话,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无法阻止地激起了层层涟漪。

侯府的举动,婉儿的“适时”归来……这些他刻意忽略、不愿深究的细节,此刻被赤裸裸地摊开在眼前。

林婉儿躲在萧景渊身后,感受到他瞬间的僵硬,眼底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力之大,几乎要咬出血来。她不能让沈清然再说下去!

“殿下……”

她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适时响起,如同被风吹折的嫩柳,颤抖着,充满了恐惧和依赖,她轻轻拽了拽萧景渊的衣袖,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婉儿……婉儿害怕……我们走吧……”

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向萧景渊,那眼神充满了全然的信任和祈求,仿佛他是她唯一的庇护。

这泪水,这依赖,瞬间击中了萧景渊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也冲散了他心头那丝刚升起的疑虑。他心头一痛,所有的怒火都化作了对沈清然不识好歹的厌憎和对怀中人儿的无限怜惜。

“好,我们走。”

他看也不再看沈清然一眼,如同拂去一粒碍眼的尘埃。

他小心翼翼地揽住林婉儿纤细颤抖的肩膀,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带着她,径直从沈清然身边擦肩而过。那鹅黄色的裙裾掠过沈清然的素色衣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闺阁女子的甜腻香气。

沈清然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春日暖阳透过繁密的花叶洒下,在她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她看着自己垂在身侧的手,指尖还残留着几分草药清苦的气息。

御花园的喧嚣和花香似乎瞬间远去,只余下那抹鹅黄身影眼底一闪而过的怨毒,和萧景渊那冰冷厌恶的目光,清晰地烙印在感官深处。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衣袖上被林婉儿裙角蹭到的一处微不可查的褶皱。动作轻缓,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疏离。

这东宫的水,比她预想的,还要浑浊得多。

而那个“死而复生”的林婉儿,绝非表面那般单纯无害。一丝极淡的、冰冷的笑意在她唇边隐去。

也好。至少,这潭死水,终于不再是一成不变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了。她需要的是施展的空间,至于这池水会被搅得多浑,与她何干?

她不再停留,转身,朝着她那个弥漫着药香的小院方向,步履依旧平稳,背影挺直,如同寒风中一株孤绝的竹,径自穿过这满园虚假的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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