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食物的焦香、牲畜的腥臊、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铁锈味。
一条狭窄、污水横流的后巷入口,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议论声、叹息声、衙役粗声粗气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
“让开!
都让开!
京兆府办案!
闲杂人等退后!”
穿着皂衣、挎着腰刀的衙役用刀鞘驱赶着过于靠近的人群,勉强维持着秩序。
林小满被挤在人群外围,个子不高,只能踮起脚尖,从攒动的人头缝隙里勉强看到里面的情形。
一个身材壮硕、穿着体面绸缎短袄的中年男人仰面倒在地上,双目圆睁,凝固着临死前的惊愕。
一把沾满血迹、刃口闪着寒光的杀猪刀,深深插在他的胸口。
几个散落的铜板和半块沾满污泥的炊饼滚落在尸体旁边。
血,暗红色的血,己经在他身下洇开了一大片,浸透了肮脏的泥土。
“造孽哟,这不是西市口杀猪的王屠户吗?”
“抢钱的吧?
看他那样子,不像个善茬…听说凶得很,指不定得罪了谁…唉,这世道…”负责此案的京兆府捕头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正皱着眉头,不耐烦地盘问着一个面如土色、瑟瑟发抖的更夫和几个同样吓得够呛的目击者。
线索似乎很杂乱,更夫只听到打斗声跑过来时人己经死了,目击者也只看到个模糊的黑影跑掉,众说纷纭。
林小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浓重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让她几欲作呕。
她不是没见过尸体,实验室里解剖用的植物标本多了去了,但这样首观、暴力的死亡现场,还是让她生理性不适。
她下意识地想后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目光掠过尸体,掠过散落的铜板和炊饼,最终,停留在尸体脚边,那里有一小片被踩踏得极其狼藉的植物,几株生命力顽强的,二月兰,即使在寒冷的冬日,也倔强地开着细小的紫色花朵,此刻却被践踏进血污和泥泞里,花瓣零落,茎叶折断。
就在她的目光接触到那几株残存二月兰的瞬间,“啊啊啊——!
血!
好多血!
好可怕!
那个穿黑衣服的坏蛋!
他的靴子!
靴子边上!
有一块皮是红色的!
像被火烧过一样!
好怪!
好怪!
他跑的时候踩死我好多姐妹!
疼死啦——!”
一个充满极度惊恐和痛苦情绪的“声音”,清晰地、毫无阻碍地冲进了林小满的脑海!
这声音比之前在荒草地听到的要尖锐、具体得多!
指向性无比明确!
林小满浑身剧震,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瞬间僵在原地!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黑衣服的坏蛋…凶手!
靴子边上有一块红色的皮?
像被火烧过?
二月兰在“说”凶手的靴子特征!
她几乎是本能地、带着求证般的急切,猛地将视线投向死者——王屠户的脚上。
他穿着一双沾了泥污但完好的黑色布靴,靴帮和靴面都很普通,没有任何异常的红皮或火烧痕迹。
不是死者的!
是凶手的!
这个认知让林小满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凉透。
巨大的恐惧(暴露秘密的危险)和一丝绝境中看到微光的希望(或许…能借此换点吃的?
)在她心中激烈地撕扯、碰撞。
怎么办?
说出来?
怎么解释自己知道这个细节?
一个衣衫褴褛、饿得面黄肌瘦的孤女,凭什么能注意到连捕头和衙役都忽略的、凶手靴子上的细微特征?
指认对了,或许能得点赏钱;指认错了,或者解释不清,会不会被当成凶手同伙,甚至当成妖怪?
眼看那络腮胡捕头问不出什么头绪,烦躁地挥挥手,似乎准备以流寇抢劫结案草草了事。
林小满看着地上那半块沾泥的炊饼,胃部的绞痛再次凶猛地袭来,几乎压垮了她的理智。
活下去!
先活下去再说!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恐惧的颤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里面高喊了一声,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官…官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