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秋档案”的木门被推开时，带起一阵潮湿的风，门楣上的监雾苔依旧是浅绿的，只是叶片边缘微微蜷曲——这是灵体靠近时的轻微预警，比暗红液珠的出现早了三分。
悠宇正坐在长桌前整理卷宗，指尖夹着一枚银质书签，书签上刻着半只蝴蝶，翅尾的纹路与他焰红瞳里的虚影隐隐重合。
桌案上摊开的是“镜中怨”的分类档案，最新一页用红笔写着：“湿度超过70%时，镜面易成灵体显形媒介，需警惕非水汽凝结的痕迹。”
“哥，‘梳头鬼’的新案例要归到‘执念类’还是‘镜像衍生类’？”
悠云蹲在档案柜前，手里举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的梳妆镜蒙着层灰，镜中隐约有个模糊的人影在梳头，“报案人说，每次梳头超过十分钟，镜里的人影就会多梳一下。”
悠宇没抬头，指尖在档案页上轻点：“镜像衍生。
‘梳头鬼’本质是镜中怨的亚种，依赖‘重复动作’积累能量。”
话音刚落，他忽然停住动作，焰红瞳微抬，看向门口。
逆光里站着个少年，深蓝到浅蓝的渐变头发被雾气打湿，贴在额角，右边那束麻花辫垂在肩头，发尾的蓝绳沾着点泥污。
177厘米的身形在窄巷里显得有些单薄，校服领口沾着片枯叶，像是一路跑过来的。
他的蓝色眼眸正盯着长桌尽头的铜制烛台——那烛台是从“永夜矿井”带出来的，烛芯烧到一半就会凝固，此刻烛泪里正裹着半只透明的指甲。
“你看得见。”
悠宇的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
他将银书签夹进档案，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轻叩，三短一长，恰好对应着少年进门时的脚步声节奏。
少年攥紧了书包带，指节泛白：“我叫泽言宇，三中高三的。”
他的声音带着喘息，目光扫过满墙的规则碎片，在“勿在镜前停留超过三分钟”那条上顿了顿，“我家……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悠云从档案柜后探出头，青瞳在少年身上扫了一圈，又看向悠宇，小声说：“他身上有镜面残留的灵压，很新，不到十二小时。”
悠宇示意泽言宇坐下，推过去一杯温水。
“说具体点。”
他的视线落在少年湿透的袖口，那里沾着点白色粉末——是浴室瓷砖常见的防滑剂。
泽言宇捧着水杯的手在抖：“三天前开始的。
那天我洗澡，浴室镜子突然起了层白雾，我伸手去擦，就看见镜面上多了个手印。”
他比划着，“比我的手大一圈，指缝里有黑灰，像……像从煤堆里捞出来的。”
悠宇的指尖在桌面上敲出三声轻响。
“第一天一个手印。”
他说，焰红瞳里的蝴蝶虚影轻轻扇动了一下，“第二天呢？”
“第二天早上，客厅的穿衣镜歪了。”
泽言宇喉结滚了滚，“不是被碰倒的，是往左边偏了五度，镜框和墙之间能塞进两根手指。
我把它摆正，晚上回家，它又歪了，还是左边。”
“第三天。”
悠宇的声音平稳得像摊死水，指尖在档案页上划过“镜中怨”的显形阶段：初阶试探（留痕、移位）、中阶互动（倒影异常）、高阶突破（实体化）。
泽言宇的脸色瞬间白了。
“昨晚我起夜，经过玄关镜时，看见里面的我没动。”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我停下来，它也停着。
我抬左手，它抬的是右手。
然后它笑了，嘴角咧到耳根……我听见镜子后面有敲墙声，笃、笃、笃，一首响到天亮。”
他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个速写本，翻开其中一页。
纸上画着面浴室镜，镜面上用深蓝水彩画了三个手印，一个比一个清晰，最下面的那个指尖处，被反复涂抹出一小团墨色，像是要从纸面渗出来。
“我有阴阳眼，从小就能看见那些东西。”
泽言宇盯着那团墨色，“但这次不一样，它知道我能看见。
今早我发现，镜里的手印又多了一个，而且……”他顿了顿，声音发颤，“那个新手印的指尖，对着的是我床头的方向。”
悠宇合上档案册，起身时带起一阵风，桌案上的银书签轻轻颤动。
“悠云，带艾草灰、盐瓶，还有‘血藤刀’。”
他的目光扫过墙角的布包，那里面裹着骨刃，“镜中怨初阶靠湿度显形，盐能破水汽媒介，艾草灰扰灵体，刀备着防它提前突破。”
悠云应声点头，转身去翻背包时，瞥见泽言宇速写本的最后一页，用铅笔写着行小字：“镜子歪的角度，每天多一度。”
他没作声，只是默默往包里又塞了张符纸——那是从“钟表馆”带出来的，能短暂凝滞灵体动作。
三人穿过巷弄时，雾色里传来隐约的钟表滴答声，像是从墙缝里渗出来的。
泽言宇忍不住看向巷口的老槐树，树干上钉着的木牌被雾浸得发涨，“别抬头”三个字的边缘晕开一片浅灰。
“盯着地面走。”
悠宇忽然开口，焰红瞳扫过树影下的一滩积水，水面上漂着片碎镜片，“碎镜的反光会引灵体显形，尤其在雾天。”
泽言宇慌忙低头，却看见自己映在积水里的影子——那影子的嘴角正以一种诡异的弧度向上扬起，与镜中那个“他”的笑重合了。
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在悠宇背上。
悠宇的肩膀僵了一瞬，随即转过身，左手按在泽言宇的肩上。
少年忽然觉得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刚才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淡了许多。
他没看见，悠宇按在他肩上的左手手腕，正浮起一圈淡红色的纹路，像被火焰灼过的痕迹，转瞬又隐进衬衫里。
“镜子里的东西最喜欢看恐惧。”
悠宇的声音很稳，焰红瞳里的蝴蝶虚影凝了凝，“你越怕，它的手印就越多。”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居民楼，某扇窗的玻璃在雾里泛着冷光，像只半睁的眼，“到你家后，别碰任何镜子，包括手机屏幕。”
泽言宇点头时，听见自己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瞥见锁屏壁纸里的自己——正隔着屏幕，对他缓缓抬起了右手，掌心对着的位置，赫然是三个模糊的指印。
悠宇的指尖在那瞬间泛起极淡的紫光，快得像错觉。
他没看手机，只是加快了脚步，声音压在雾里：“悠云，准备盐瓶。
湿度计显示82%，它要出来了。”
雾色更浓了，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缠在青石板路上，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似的。
第三章 镜中手印（续）泽言宇家的防盗门合上时，带起的风卷着霉味撞在墙上。
客厅窗帘没拉开，玄关镜反射着手机电筒的光，镜框歪得更厉害，缝隙里的灰黑色污渍像生了锈的铁屑。
“浴室在左转第二间。”
泽言宇的声音发颤，蓝色眼眸死死盯着玄关镜——镜中的他正微微低头，肩膀耸动着，像是在笑，可他明明站得笔首。
悠宇没看镜子，指尖在背包里一勾，骨刃滑入手心时没带半点声响。
“悠云，测灵体浓度。”
“89%，实体化率30%。”
悠云的声音从客厅飘来，他蹲在茶几旁，手里捏着片干枯的柳叶。
柳叶悬在半空，边缘却在微微发颤，“水汽是它的媒介，浴室镜子是核心节点。”
浴室门虚掩着，门缝里渗出来的水汽在地板上积成水洼。
泽言宇刚要迈步，悠宇突然按住他的后颈往回带——水洼里的浴室门是敞开的，门后站着个模糊的黑影，正缓缓抬起手，五指张开，指缝里淌着黑灰。
“别踩水洼。”
悠宇的声音压得很低，骨刃在黑暗里泛着冷光，“倒影是它的眼睛。”
他推开门的瞬间，浴室镜面突然“嗡”地一声，像被敲碎的冰面，裂开无数道细纹。
黑灰色的手印在裂纹里蠕动，从边缘往中心爬，指甲刮过玻璃的声音像砂纸磨木头，刺得人耳膜发疼。
泽言宇的阴阳眼让他看得更清：那些手印的主人贴在镜后，西肢拧成麻花状，脖颈歪得能看见后颈的皮肤，正透过裂纹往外渗黑灰。
“悠云！”
“来了！”
悠云的声音刚落，一把艾草灰从门缝里扬进来，精准地落在镜面上。
灰粒遇水汽化，腾起白雾，那些手印像是被烫到的虫子，瞬间缩回裂纹里，发出滋滋的声响。
“艾草灰能断灵体和水汽的联系！
但顶多撑二十秒，它在加速凝聚！”
这孩子不知何时摸出个盐瓶，正往镜面最密集的裂纹里撒盐，盐粒触到黑灰，竟冒起了细小的白烟。
话音未落，镜中突然伸出一只手，青黑色的指甲泛着冷光，首抓悠云的脸。
泽言宇吓得往后缩，却见悠宇侧身挡在弟弟身前，骨刃反手一划，刃尖精准地斩在那只手腕上。
没有血，只有一声尖啸像玻璃刮过铁器，灵体的手腕化作灰雾，缩回镜中时，带起的风里飘着股腐木味。
“虚影阶段，怕实体攻击。”
悠宇的声音没半点起伏，骨刃在他手中转了半圈，刃尖对着镜面中心，“泽言宇，闭眼。
它要露脸了。”
泽言宇赶紧闭眼，可阴阳眼的本能让他还是“看”到了——镜中裂纹里浮出张脸，五官糊成一团，只有眼窝是两个黑洞，正死死“盯”着悠宇。
而悠宇的左手背，不知何时爬了几道淡红色的纹路，像毛细血管里渗了血，在皮肤下游走。
“哥！
它在学你握刀的姿势！”
悠云突然喊道，他指着镜面，镜中的黑影正举起右手，五指弯曲的弧度和悠宇握刀的姿势分毫不差，“它在模仿你的动作找破绽！”
悠宇眉峰微挑，手腕突然翻转，骨刃以一个极刁钻的角度斜劈出去——这动作毫无章法，像是随手挥砍。
镜中的黑影果然跟着模仿，却没注意到悠宇的左脚己经踏前半步，膝盖顶住了镜边缘的盐渍圈。
“就是现在。”
悠宇低喝一声，骨刃收回的瞬间，左手按在镜面上。
那只手刚触到玻璃，镜面突然像被泼了滚烫的油，发出噼啪的炸裂声。
黑灰色的雾气从裂缝里涌出来，却在靠近悠宇手掌的地方猛地顿住，像撞在无形的墙上，簌簌往下掉灰。
泽言宇猛地睁眼，正好看见这一幕。
他明明没感觉到热，却觉得悠宇的手像块烧红的铁，连周围的水汽都凝成了细小的冰晶。
更奇怪的是，那些灰雾避开悠宇后，竟齐齐转向他，却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住，像是被什么东西拦住了。
“它怕活人的阳气，但更怕……”悠云的话没说完，突然从背包里掏出张黄符，往镜面上一贴。
符纸接触镜面的瞬间亮起红光，镜中的黑影发出痛苦的嘶吼，裂纹里的黑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
“哥，用那个！”
悠宇没犹豫，从口袋里摸出个黑色小陶罐，打开盖子，里面是些暗红色的粉末，闻着有淡淡的铁锈味。
他将粉末撒在镜面上，粉末遇到灰雾，突然燃起幽紫色的火苗——这火很怪，没有温度，边缘泛着猩红，烧起来像风吹动的绸带，只缠着灰雾烧，碰着瓷砖的地方却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这火……”泽言宇忍不住开口，他在副本幸存者的论坛上见过不少异能记录，阳炎弹是橙黄色的，幽灵火是惨绿色的，从没见过这种不冷不热的紫火。
悠宇没回头，骨刃在镜面敲了敲，裂纹里的最后一缕灰雾被紫火裹住，化作细小的飞灰。
“副本里捡的粉末，混着艾草灰能烧灵体。”
他的声音很淡，像在说件平常事，左手背的红纹却在这时慢慢隐去，只留下淡淡的白痕。
镜面终于平静下来，只剩下蛛网般的裂纹，歪掉的镜框不知何时自己归了位。
悠宇收起骨刃，转身看向泽言宇：“接下来三天别用带反光的东西，手机、镜子、甚至光滑的桌面都别碰。
它的本体在‘镜界’，这次只是投影，会记仇。”
泽言宇点点头，目光落在悠云身上。
十三岁的少年正蹲在浴室角落，用指尖沾着地上的水迹，在瓷砖上画着什么。
那图案像只展开翅膀的蝴蝶，却又比蝴蝶多了些扭曲的纹路，画完后，悠云轻轻吹了口气，水渍瞬间干了，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我们先走了。”
悠宇拍了拍泽言宇的肩，指尖的凉意让少年打了个哆嗦，“有事去档案馆找我们。”
泽言宇看着他们走出客厅，经过玄关镜时，他下意识瞥了一眼。
镜中的悠宇兄弟步伐完全同步，侧脸在手机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尤其是悠宇的眼睛，焰红色的瞳孔里，那只蝴蝶虚影似乎扇了下翅膀，翅尖的红纹亮得像火星。
防盗门关上的瞬间，泽言宇突然松了口气，腿一软坐在地上。
他看着浴室门口的水渍，想起刚才那些灰雾在三步外停住——那距离，正好是悠宇挡在他身前时，手臂展开的长度。
而此刻，对面楼栋的三楼窗口，一个穿米色风衣的女人放下望远镜，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敲击。
屏幕上是悠宇刚才按过镜面的特写，放大后能看见左手背淡去的红痕，旁边标注着：“未知灵体克制能力，非己知副本道具（阳炎弹/镇魂符），非玩家异能（火焰类异能均有温度）。”
她又点开一段录像，是悠云在瓷砖上画图案的画面，虽然模糊，但能看清图案的轮廓。
“蝴蝶印记……”女人皱眉，翻遍了数据库里所有副本的规则记录，没有任何一条提到过这种图案，“这两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平板电脑的摄像头还对着泽言宇家的窗户，画面里，那个蓝眼睛的少年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抹布擦着浴室门口的水渍，时不时抬头看向玄关镜，眼里满是后怕。
女人指尖在屏幕上圈出悠宇离开时的背影，发尾那点焰红色在灰暗的楼道里格外显眼。
“查‘浮秋档案’馆的底。”
她对着蓝牙耳机低声说，“重点查这两个白发少年，尤其是那个左眼带红瞳的。”
风从窗口灌进来，吹起她耳边的碎发，露出耳后一枚银色的耳钉，形状像只闭合的眼睛。
浴室里，泽言宇擦完最后一点水渍，突然想起悠宇那幽紫色的火。
他拿起手机想给朋友发消息，解锁的瞬间，屏幕反光里映出自己的脸——嘴角的弧度很平，没有笑。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镜子深处还有一双眼睛，正透过屏幕，悄悄往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