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人旧影
皇后坐在临水的亭子里,手里捻着新制的珠花,声音被风吹得轻软却带着分量:“这是陛下登基后头一回选秀,必得办得风光些,才显得皇家气象。”
我站在廊下,看着宫女们正往梁柱上缠新摘的紫藤花,花瓣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紫绒。
这西年,后宫确实清净得很——皇后稳居凤仪宫,蔺贵妃占着大半恩宠,兰贤妃守着皇长子,安氏仗着父兄军功,而我这淑妃,原是没什么存在感的。
偏是这“人少”,倒让我得了几回意外的恩宠。
记得去年重阳,陛下在御花园设宴,蔺贵妃赌气称病,兰贤妃要照看皇子,安氏不善饮酒,皇后便笑着推我去陪陛下喝几杯。
我笨手笨脚地为他剥蟹,蟹黄沾了指尖,他竟伸手替我拭去,指尖的温度烫得我心口发慌。
还有一次冬夜,雪下得紧,陛下却突然踏雪来我的忘忧宫,说是“闻着你这屋里的暖炉味,倒比别处清净”。
他没多说什么,只坐着看我绣了半幅兰草,临走时,留下了支玉柄的小剪子。
那时我以为,或许这样也不错。
人少,是非便少,偶尔得些零星的暖意,够我守着这方寸地过活了。
可看着宫人们忙着搭彩棚、备宴席,听着太监们念叨着各地秀女的名册,我指尖缠着的绣线突然断了——新人要来了,像一群刚长齐羽毛的雀鸟,叽叽喳喳地要飞进这宫墙。
皇后要的“风光”,说到底,是要给这后宫添些新的棋子,而我这株早被遗忘在角落的杂草,怕是连偶尔被阳光照到的机会,都要被抢走了。
云儿端来新沏的雨前茶,见我望着满园忙碌出神,轻声道:“娘娘,您瞧这阵仗,往后的日子,怕是要不静了。”
我呷了口茶,苦涩漫过舌尖:“静不静的,由不得我们。”
亭子里,皇后正指点着宫人调整挂灯的绳结,凤袍的一角在春光里闪着亮,像极了一张张开的网。
新人进宫那天,我在忘忧宫侍弄那盆茉莉,总能听见宫人们三三两两地议论,新入宫的秀女们像刚开的桃花,嫩得能掐出水来。
说苏学士家的小姐弹得一手好琴,说镇国公的侄女骑射比皇子还利落,说陛下在御花园里看新人荡秋千,笑了整整半个时辰。
"娘娘,要不去凑个热闹?
"云儿拿着小剪子修剪花枝,剪子尖挑着片枯叶,"听说皇后娘娘在琼林苑设了宴,请了各宫主子呢。
"我摇摇头,把刚浇过水的茉莉搬到窗台上。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花瓣上,滚着细小的水珠,亮得像碎银子。
"不去了,我这身子懒得动。
"其实是知道,那样的场合,轮不到我这没宠没势的淑妃出彩。
蔺贵妃定是一身华服压场,兰贤妃抱着皇长子稳稳坐着,安德妃怕是要和新人们比一比骑射,我去了,不过是个陪衬的影子。
忘忧宫的小厨房炖了冰糖雪梨,云儿端上来时说:“娘娘,您瞧着吧,不出三个月,这宫里的风头就得变了。”
我舀了一勺梨汤,温凉的甜意滑过喉咙。
夜里翻《女诫》,看到"妇德"篇时,指尖突然顿住。
书页边缘己经磨得起了毛,是我这些年翻得勤了。
其实哪里是真的信这些?
不过是在这深宫里,总得找点事情打发日子。
窗外的海棠落了一地,被夜露打湿,像铺了层碎胭脂。
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丝竹声,是景仁宫的方向。
听说陛下今夜宿在那里,蔺贵妃新排了支《霓裳羽衣舞》,宫里的乐师排了整整三个月。
我放下书卷,走到窗边,月光正好落在窗台上的茉莉上,素白的花瓣透着点清冷。
"娘娘,喝杯安神茶吧。
"云儿端着茶盏进来,茶雾里飘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是她托人从宫外带来的。
"听说那位苏小姐今夜侍寝了,陛下赏了好些南珠呢。
"我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白瓷:"与我们无关。
"那时我以为,只要守着这方寸之地,不争不抢,总能安稳到老。
云儿却叹了口气:"可奴婢听说,苏小姐......""别说了。
"我打断她,把茶一饮而尽。
茶味微苦,像这宫里的日子,看着再清雅,底子里都是化不开的涩。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新人入宫,旧人便成了墙上的画,再好,也抵不过新鲜。
就像我,早己成了陛下眼中那幅看厌了的旧画,挂在忘忧宫里,连落灰了都懒得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