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有个百年习俗,人横死在外,亲人需用红绳缠棺三日方可下葬。堂哥车祸去世那晚,
我听见棺材里传来指甲挠板的声响。守灵的第二夜,母亲突然掀开棺盖,
为堂哥仔细刮净了胡子。“得让他体面地见祖宗,”她喃喃自语,嘴角挂着诡异的笑,
“明天再修个面就好了。”第三天清晨,我发现全家人都聚在灵堂,齐刷刷举着剃刀。
“就差你了,”父亲扭过头,脖子上的红线微微渗着血,“来帮你哥最后一把。
”雨下得像是天漏了。冷冰冰的雨水砸在老屋的天井里,溅起一片迷蒙的水汽,
连带那盏挂在灵堂口的白灯笼都在不安地晃。
空气里一股子湿木头、湿泥地和某种若有若无的、甜腻腻的霉味混在一块儿,
吸进肺里都带着沉甸甸的凉。堂哥的棺材就停在堂屋正中央,黑沉沉的,是新刷的漆,
还没干透,雨水一潮,那味道就更冲了。棺材盖没钉死,按照老规矩,得停够三天。
我们这地界儿,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人要是横死在外头,家里人得用大红的棉线,
把这棺材从头到尾缠上整整三道,缠得死死的,停灵三日,才能抬出去下葬。
说是用这至阳至烈的红,捆住死人的怨气,免得他舍不得阳间路,或是死得不甘心,
转头回来找活人的麻烦。现在,那三道崭新的红绳就死死地勒在漆黑的棺身上,
像几道狰狞的血痂,在昏黄的灯泡底下,扎眼得厉害。灵堂里没什么人。堂哥死得突然,
又年轻,村里人忌讳这个,除了至亲,没人愿意来守夜。爹娘在角落里低声说着什么,
声音压得极低,被雨声盖着,听不真切,只能看见爹一口接一口地嘬着旱烟,烟雾缭绕里,
那张脸灰败得像是糊了一层纸。娘偶尔拿袖子擦擦眼角。我心里头发毛,
挨着门口的长条凳坐了,眼睛时不时瞟向那口棺材。堂哥是开车撞下山崖的,
人捞上来的时候,听说……很不像样。村里老人帮着收拾了半天,才勉强塞进这口棺材里。
一想到这个,我后脖颈子就嗖嗖冒凉气。白天还好,入了夜,这老屋灵堂,
简直冷得像是冰窖。不是天气的那种冷,是那种能钻到骨头缝里的阴寒。后半夜,
雨好像小了点,但风起来了,吹得门板吱呀呀轻响。我熬得眼皮发沉,脑袋一点一点,
正迷糊着。“嚓……”一声极轻微、极滞涩的响动。我猛地一激灵,抬起了头。
灵堂里静悄悄的,只有灯泡轻微的电丝嗡嗡声。爹靠着墙似乎睡着了,娘也闭着眼打盹。
听错了?是老鼠?还是风吹的什么玩意儿?我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听。
“嚓……喀……”又来了!这次更清晰了点,像是……像是用那种很钝的指甲,
非常用力地、一下一下地刮着粗糙的木头板子。声音的来处……是那口棺材!
我浑身的汗毛唰一下全立了起来,睡意瞬间跑得精光,一股冰线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
冻得我牙关都差点磕出声。我死死盯着那口被红绳缠缚的黑棺,眼睛都不敢眨。
“嚓……喀啦……”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执拗,好像里面那东西,
非得用指甲把那厚厚的棺材盖抠穿不可。我手脚冰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我想喊,
想叫醒爹娘,可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死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抽走了,僵在长条凳上,动弹不得。棺材里是我堂哥啊!
是那个小时候带我爬树掏鸟窝、偷地瓜的堂哥!
他怎么会……怎么会……那挠刮声又响了几下,突然停住了。灵堂里陷入一种死寂,
连屋外的风雨声似乎都瞬间远去。这种寂静比刚才那声音更吓人。我心脏怦怦狂跳,
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就在我几乎要崩溃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角落里的母亲动了一下。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直勾勾的,没什么神采,像是蒙着一层雾。
她没看我和爹,也没看别处,就那么直愣愣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有点僵,像是关节生了锈,步子迈得很轻,落地无声,一步步朝着那口棺材走去。
爹还靠着墙,似乎睡得很沉,对这一切毫无所觉。我眼睁睁看着母亲走到棺材边,停下。
她低下头,看着那被红绳缠绕的棺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她伸出手,
枯瘦的手掌搭上了那冰冷的棺盖。我心里猛地一抽,她想干什么?没等我反应过来,
母亲手臂猛地一用力!“嘎吱——”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声骤然响起,
在这死寂的灵堂里炸开,刺得人耳膜生疼。那沉重的棺材盖,
竟被她硬生生推开了一尺来宽的缝隙!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从棺材里散出来,
不是纯粹的腐臭,夹杂着血腥气、泥土的腥气,还有那种殡仪馆里常用的廉价香粉味,
混在一起,冲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滑下去,
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轻响。母亲像是完全没听到,她俯下身,
半个身子几乎探进了那棺材的缝隙里。昏黄的灯光照在她侧脸上,平静得可怕。窸窸窣窣的,
她好像在里面掏摸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直起身,手里多了一把老式的剃须刀。
铁质的刀柄,磨得发亮,是爷爷那辈传下来的老物件了,平时根本没人用。她拿着那剃刀,
又俯身探进棺材里。紧接着,一阵极其细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传了出来。
“沙……沙沙……”那是金属的刀锋刮过胡茬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缓慢,仔细,
极有耐心。她竟然……在给棺材里的堂哥刮胡子!我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冻住了,
头皮一阵阵发麻,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几乎无法呼吸。我想闭上眼,可眼皮像是被焊住了,
只能那么瞪着,看着这诡异到极致的一幕。灵堂里只剩下那“沙沙”的轻响,
和着我疯狂的心跳。过了不知多久,那声音停了。母亲慢慢收回手,将剃刀放在棺沿上。
她再次低头,凝视着棺材里的情形,嘴角一点一点地,
非常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僵硬的弧度。她笑了。在那昏黄闪烁的光线下,
在那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棺旁,那个笑容扭曲而诡异,没有半分温度,
看得我心底里最深处都冒出寒气来。她喃喃自语,声音轻飘飘的,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满足感:“得让他体面地见祖宗……”“……明天,
再修个面就好了。”说完,她像是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大事,长长地、无声地吁了口气,
然后伸出手,再次推动那沉重的棺盖。“嘎吱——”缝隙合拢,
将那棺材里的景象和那股怪味重新封存了进去。母亲转过身,依旧看也没看我和爹,
脸上那诡异的笑容还没完全散去,一步步走回角落,重新坐下,闭上了眼睛。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灵堂里恢复了死寂。屋外的风好像停了,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僵在原地,四肢百骸都像是被冻僵了,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后半夜,我一秒都没能合眼,眼睛死死盯着那口棺材,又时不时惊恐地瞟向角落里的母亲。
她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是又睡着了。棺材里,那指甲挠刮的声音,
再也没有响起过。天,到底是蒙蒙亮了。灰白的光线透过门缝和窗户纸渗进来,
驱散了些屋里的黑暗,却没能驱散那彻骨的阴冷和死气。雨总算停了,
屋檐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水,敲在石阶上,声音单调得让人心慌。我一夜没合眼,
眼球干涩发痛,太阳穴一蹦一蹦地跳。
脑子里反复滚着的就是后半夜那恐怖的一幕——母亲的诡异举动,那“沙沙”的刮擦声,
还有她那梦呓般的话语。“明天,再修个面就好了。”明天……就是今天了。
我蜷在长条凳上,一动不敢动,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角落里。目光躲闪着,既不敢看那口棺材,
也不敢看角落里的父母。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坐在那里,眼神空茫茫地望着地面,
脸上的皱纹像是又深了许多,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和……麻木。母亲也醒了,
依旧保持着那种过分的平静,嘴角甚至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僵硬的弧度,
看久了让人心里发毛。没人提夜里的事。没人说话。灵堂里死寂得可怕,
只有屋檐滴水那烦人的“嗒……嗒……”声。这种诡异的安静比任何声音都更折磨人。
像是一根无形的绳子,慢慢勒紧我的脖子。我再也受不了了,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长条凳上爬起来。得离开这儿,哪怕只是出去透口气。
“我去……看看外面还漏不漏雨。”我声音干涩,找了个蹩脚的借口,低着头就往天井走。
没人应声。爹娘像是没听见,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那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反而让我心里更慌。拉开堂屋的门,
一股带着浓重土腥气和雨水味的凉风灌进来,我猛地打了个寒颤,倒是清醒了不少。
天井里湿漉漉的,青石板缝里积着水,映着灰白的天光。我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
试图把胸腔里那股淤塞的恐惧和恶心压下去。稍微定了定神,
我犹豫着是现在就找个借口溜出这个院子,还是……就在这时,我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太安静了。不只是灵堂里安静,是整个院子,甚至院子外面,都安静得出奇。往常这个时候,
早该有邻居起来走动,鸡鸣狗叫也该有了。可现在,除了滴滴答答的水声,什么都没有。
一种近乎凝滞的死寂笼罩着四周。还有……爹娘的反应也太反常了。夜里那么大动静,
他们真就一点没察觉?母亲那样子……我心里那点刚压下去的寒意又嗖地冒了起来,
比之前更凶。鬼使神差地,我挪到灵堂的那扇窗户边上。窗户是老式的木棂窗,
糊着厚厚的窗户纸,但年头久了,边角有些破损,露出小小的缝隙。我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凑近一条缝隙,眯着眼往里看。只看了一眼,我就像被雷劈中了一样,
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血液瞬间冻成了冰碴子。灵堂里,不止爹娘两个人了!
大伯、三叔、小姑、堂嫂……几乎所有住在村里的本家亲戚,不知道什么时候,
全都悄无声息地来了!他们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本就不大的灵堂,围在那口黑棺材的四周。
一个个站得笔直,僵僵的,像是地里突然冒出来的一圈木桩子。每个人,都穿着素色的衣服,
脸色是一种统一的、不健康的青白。每个人,都微微低着头,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焦点。
而每个人……每个人的手里!都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剃刀!
和昨晚母亲用的那一把一模一样的老式剃刀,铁质的刀柄,磨得锃亮的刀片,
在昏黄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森然的光。他们一动不动,保持着绝对的沉默,
像是一群等待指令的、没有灵魂的木偶。我爹和我娘也站在那群人中间。
娘手里同样握着剃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爹站在她旁边,侧着脸,似乎正对着门口的方向。
就在无边的死寂和恐惧快要将我彻底吞噬的时候。我爹的头,极其缓慢地,一格一格地,
扭动了过来。他的脖颈似乎极其僵硬,能听到极轻微的“咔哒”声,
像是生锈的合页在强行转动。他的脸终于完全转向了我所在的窗户缝隙。那双眼睛,
浑浊不堪,没有一丝活气,直勾勾地,透过那条窄缝,精准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他的嘴唇咧开,形成一个极其僵硬怪异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然后,
一个干涩、嘶哑、像是用锈刀刮擦棺材板一样的声音,穿透了窗户纸,
清晰地钻进了我的耳朵:“就差你了。”他的脖子下面,衣领敞开的地方,
我清晰地看到——一道细细的红线,像是用朱笔画上去的,
又像是被极细的丝线狠狠勒过留下的血痕,正正地缠在他的脖颈上。微微地,渗着血珠。
“……来帮你哥最后一把。”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不是狂跳,是直接停摆了那么一瞬,
随即又以一种要撞碎肋骨的疯狂力道擂动起来,血液轰的一声全部涌向头顶,
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潮,留下彻骨的寒。窗户纸的那条缝隙后面,爹的那双眼睛,
根本不像活人的眼睛。浑浊,呆滞,没有焦点,却又死死地、精准地锁定了我。
像是池塘里死了好几天的鱼,泛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灰白。还有他脖子上那道红线!
那绝不是画上去的!那痕迹深深地嵌进皮肉里,边缘肿胀发暗,
微微渗出的血珠在昏黄光线下闪着湿漉漉的、不祥的光。像是刚被极细的铁丝狠狠勒过,
几乎要割断喉咙。“……来帮你哥最后一把。”那干涩嘶哑的声音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带着棺材板的腐朽气息。我全身的肌肉骨骼都僵死了,钉在原地,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动弹。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粘腻的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脏,并且不断收紧。灵堂里,
所有“人”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微微低着头,手里握着明晃晃的剃刀,
像是一圈沉默的、等待献祭的雕像。他们似乎都在“看”着我,透过墙壁,透过窗户纸,
那种无声的注视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窒息。跑!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我几乎凝固的思维。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院子!离开这个村子!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僵直,
我猛地转过身,因为太急太慌,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湿滑的天井石板上。
我手忙脚乱地扶住旁边一个破旧的石磨盘,冰冷的触感激得我一哆嗦。
我不敢再回头看那扇窗户,拼命迈开发软打颤的双腿,跌跌撞撞地朝着院门冲去。
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我慌乱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还有屋檐滴水那单调的“嗒、嗒”声,像是在为我的逃亡倒计时。几步冲到院门前,
那扇熟悉的、油漆斑驳的木门此刻像是通往生路的最后屏障。
我伸手就去拉门闩——冰凉的铁门闩入手,我心里刚升起一丝希望。下一秒,
这希望就彻底粉碎了。门闩……纹丝不动!我心头一沉,加大力气,又拉又拽,
那铁门闩像是焊死在了门环上,任凭我用尽全身力气,连一丝晃动都没有!怎么回事?
昨天还好好的!我双手并用,指甲在粗糙的木门和冰冷的铁闩上刮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但那门闩就像生了根。不是从外面锁上的!是从里面闩住的!怎么可能打不开?!
绝望像是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我猛地意识到什么,惊恐地扭头看向院墙。
我们家的老院子,墙头很高,旧时候为了防土匪,
墙头上甚至还插着一些防止攀爬的碎玻璃碴子。平时觉得安全,此刻却成了绝佳的囚笼。
难道……难道他们早就知道?早就料到我会跑?这个念头让我如坠冰窟。“吱呀——”身后,
堂屋那扇门,发出了一声缓慢而滞涩的摩擦声。我全身的血液都凉了,猛地扭过头。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没有完全打开,只是一条黑黢黢的缝。缝隙里,看不见完整的人影,
只能看到一片衣角——是娘穿的那件深蓝色的褂子。她就站在门后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没有出来,没有喊我,也没有任何别的动作。就只是那样沉默地站着,透过门缝,
“看”着在天井里徒劳挣扎的我。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她不是在阻拦我,
她更像是在……观望。像猫看着爪下绝望挣扎的老鼠。那种冰冷的、非人的平静,
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更可怕。我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抓着门闩的手,
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院墙上,蹭下不少湿滑的青苔。前无去路,
后有……我的目光惊恐地扫过院子。除了大门,就只有堂屋一个出口!而娘,
就堵在那唯一的出口后面!水!对!屋檐还在滴水!我猛地抬头,看到屋檐下接雨水的瓦缸。
几乎是想都没想,我扑过去,双手颤抖地掬起一捧冰冷的雨水,胡乱地拍在脸上。冷!
刺骨的冷!水流顺着脸颊脖颈往下淌,冻得我牙关直打颤。但我希望这冰冷能让我清醒,
能证明眼前这一切只是一场荒诞离奇的噩梦!
能洗掉我看到的、听到的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水珠模糊了视线,我胡乱地抹了一把脸,
急切地睁开眼——院子还是那个院子。 高墙依旧。 堂屋的门缝还在,
那片深蓝色的衣角依旧沉默地矗立在阴影里。 屋檐滴水,嗒,嗒,嗒。 一切都没有变。
噩梦没有醒。巨大的绝望和恐惧瞬间攫紧了我,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我腿一软,
顺着瓦缸滑坐在地上,溅起一片冰冷的水花。泥土的腥气和雨水的味道钻进鼻腔,
我却仿佛能闻到灵堂里那股混杂着血腥和香粉的怪异味道,
还有爹脖子上那道红线渗出的、铁锈般的血腥气。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堂哥……他到底是怎么死的?真的只是简单的车祸吗?这诡异的百年习俗,这红绳缠棺,
到底是为了困住什么?爹娘他们……他们还是我的爹娘吗?
还是说……已经被什么东西……替换了?或者……操控了?
着剃刀的亲戚……还有爹脖子上那道致命的勒痕……一个个碎片在我混乱的脑海里疯狂碰撞,
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真相,只带来更深的寒意和迷雾。
我感觉自己正陷在一个不断缩小的恐怖旋涡里,四周都是看不见的、冰冷的墙壁,
正在慢慢地、坚定不移地朝我挤压过来。“嗒。” 一滴冰冷的水珠正好从屋檐滴落,
砸在我的后颈上。 我猛地一个哆嗦,惊惶地抬头望去。天色比刚才又亮了一些,
但那光线依旧是灰蒙蒙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院子角落那棵老槐树的枯枝像鬼爪一样伸向天空。不能坐以待毙!
这个念头再次顽强地冒了出来。大门走不通,还有墙!那么高的墙,我徒手肯定爬不上去,
但院子里有东西!我的目光猛地扫向那个我刚刚撞到的石磨盘,
还有墙根下放着的几个破旧的、垫鸡窝用的砖块。虽然希望渺茫,但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我咬紧牙关,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因为恐惧和寒冷,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我蹑手蹑脚,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移动到墙边,开始费力地搬动那些砖块。
眼睛还得时刻警惕地瞟着堂屋的那条门缝。那片深蓝色的衣角还在,没有任何动静。
这种沉默的注视几乎要让我发疯。砖块很沉,边缘粗糙,很快就磨得我手心发红刺痛。
我一块一块地将它们搬到院墙底下,叠在一起,再加上那个侧放的石磨盘,
一个简陋的、摇摇欲坠的垫脚台终于勉强成型。高度似乎……差不多能够到墙头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混合着微弱的希望和巨大的恐惧。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
颤抖着踩上了那摞砖块。砖块晃动了一下,吓得我赶紧扶住墙壁,心脏狂跳。
稳住……稳住……我慢慢直起身子,手指终于堪堪够到了墙头的边缘。
粗糙的砖石摩擦着指尖。我奋力踮起脚尖,伸长手臂,试图扒住墙头,只要翻过去,
只要——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越过高高的墙头,看向了外面。下一秒,我所有的动作,
所有的思绪,甚至所有的恐惧,都瞬间凝固了。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空了灵魂,
变成了一尊僵硬的石雕,维持着向上攀爬的可笑姿势,呆呆地看着墙外的景象。
村子……我的村子……熟悉的土路、邻居家的屋顶、远处的田埂……都在。
但是……每一栋房子的院门门口,每一扇窗户的后面,甚至田埂地头……都站着人。
密密麻麻,影影绰绰。所有的男人、女人、老人……我认识的,不认识的,整个村子的人,
好像都出来了。他们就像灵堂里的那些亲戚一样,静静地站着,微微低着头,
穿着深色的衣服,脸色是一种统一的、不正常的青白。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
整个村子死寂一片。而在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握着一把东西。距离有点远,我看不真切,
但那明晃晃的、在灰白天光下反射出的冰冷光泽……是剃刀。全是剃刀。整个村子的人,
都像被抽走了魂的木偶,静静地站在灰暗的天光下,手里握着明晃晃的剃刀,
沉默地“望”着我这个方向。仿佛一场无声的、等待已久的……仪式。而我,
就是那个即将被献上祭坛的……祭品。最后一丝力气和希望彻底离我而去。手指从墙头滑落,
我重重地摔回院子里,屁股砸在冰冷的砖块上,一阵剧痛,
却远远比不上心底那股灭顶的绝望和寒意。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我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
“吱呀——”堂屋的门,在这一刻,被彻底推开了。母亲的身影完整地显现出来。
她手里握着那把老式剃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步步地,朝着我走来。她的身后,
父亲、大伯、三叔、小姑……所有灵堂里的人,都鱼贯而出,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他们形成一个半圆,一步步地,朝着跌坐在墙根下、彻底失去行动能力的我,围拢过来。
一双双空洞的眼睛,全部聚焦在我身上。明晃晃的剃刀,在灰蒙蒙的晨光下,
反射着冰冷的光。我被包围了。无处可逃。我瘫坐在冰冷的泥水里,
屁股底下垫着的碎砖硌得生疼,却远不及眼前景象带来的万分之一寒意。母亲走在最前面,
步子迈得不大,却异常平稳,踩在湿漉漉的天井石板上,几乎听不见声音。
她手里那把老式剃刀,刀柄被磨得油亮,刀片却闪着新开刃的冷光。
她脸上还是那种空洞的平静,嘴角那点僵硬的弧度似乎更深了一些,
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被强行摆出的笑容。父亲跟在她侧后方,脖子上的那道红线愈发刺眼,
渗出的血珠更多了,在他灰白色的皮肤上划出一道细细的、湿漉漉的痕迹。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浑浊不堪,里面没有任何属于“父亲”的情感,
只有一种冰冷的、程序化的注视。大伯、三叔、小姑、堂嫂……还有那些本家亲戚,
他们默不作声地围拢过来,形成一个缓慢收缩的包围圈。一双双眼睛,全都像死鱼一样翻着,
倒映着我惊恐失措的惨白脸庞。他们手里的剃刀,无一例外,
全都闪着同样的、令人心悸的寒光。空气凝固了,沉重得如同水银,压得我胸腔生疼,
几乎无法呼吸。屋檐滴水的“嗒嗒”声消失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缓慢逼近的、无声的脚步,还有我心脏在耳膜里疯狂撞击的轰鸣。
“娘……”我喉咙发紧,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带着最后的、微弱的乞求,
“爹……你们怎么了?醒醒啊!我是小安啊!”没有任何回应。
我的声音像是投进了深不见底的古井,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激起。他们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
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母亲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手握剃刀的姿势,
让刀锋更精准地朝向我的方向。绝望的冰刺狠狠扎进我的心口。他们不是我的爹娘了!
不是我的亲戚了!他们被什么东西控制了!变成了执行某种恐怖仪式的傀儡!跑!必须跑!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恐惧带来的僵直。我猛地从地上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