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桥的手指扣在车门把上,颤抖得几乎握不住。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冷风裹着浓雾瞬间灌了进来。“扑通——”他仰面倒下,后脑撞击地面的钝响在耳畔回荡,
却感觉不到痛。世界天旋地转,意识像被抽离,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远处似乎有脚步声,
沙沙的,像有人在雾中徘徊……但他懒得理会。不知躺了多久,一股奇异的力量涌了上来。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身体轻得不可思议,仿佛挣脱了某种束缚。双手一撑,
竟毫不费力地站了起来。“奇怪……这感觉好奇妙,今天不着急回去,出去走走吧。
”王桥转身向雾中走去。第一天“李娟家属?李娟家属在吗!”护士从产房出来喊道。
其实她没必要喊,产房外只有一个人,站在三米外等待。男人赶忙上面,“哎,在呢。
”“嗯?我不是在散步吗?怎么走到医院了?”王桥神情恍惚,“这一幕似曾相识,
好像是我老婆。”护士面对男子说:“你老婆生了啊,是个男孩,六斤六两,母子平安。
不过,孩子头有些大,医生给她进行了侧切手术,而且孩子在最后拉粑粑在羊水里了。
”她看了要男子,见他情绪稳定,继续说:“孩子头上挤了个包,
并且存在呼吸道感染的风险,所以要住进保温箱观察下。但,你也不用太担心,
应该问题不大,全面检查只是以防万一,没事都放心。”男子点点头,“嗯,好的,没问题,
听医生的。”“好,那你等下,大概半小时后,我把孩子抱出来给你看看,然后送到楼上。
”护士进去后,男子用力向下挥了挥手,随后打起电话。王桥站在一旁,看着兴奋的男子,
孩子出生,母子平安,他确实高兴。可看到产房外独自一人的自己,
心酸、委屈再次涌上心头。王桥的妈妈在李娟产假后的第二天,毅然决然要回老家,
他们不明白哪里得罪了妈妈,王桥是一月份把妈妈接来他们家,
几个月内他们在李娟公司附近租房,只有周末回家住两天。妈妈平时自己在家,
她早已和王桥父亲、王桥哥哥一家闹翻,以至于她自己独居,不再和任何人联系。
王桥是她的小儿子,他本以为从感情、血缘、事实她都没得选择,结果她因为莫须有的想象,
把自己定位成受尽委屈、被儿子一家折磨近五个月,最后反抗出逃的“窦娥”。
总有刁民想害朕,即使自己亲儿子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妈妈走了,媳妇儿马上生了,
爸爸在家照顾哥哥两个女儿,岳母在他们结婚后八个月去世,
岳父照顾两个孙女……当时只有他们两个,没有人可以帮他们,独孤可怜的小两口,
只有他们。预产期临近一月,李娟独自在家,无人照看,
王桥认为那是他这辈子最艰难的一个月,老婆大肚子不方便,每天吃不好,
更重要的是安全无法保障,一旦发生意外……王桥不敢想象,他会做出什么事情。好在,
经过十八小时的努力,母子平安。半小时后,护士把包被中的新生儿抱出来。“哈哈,
你小子还是这样,头上挤出的大包像独角帽一样,浑身皱巴巴的,
虽然护士姐姐给你清洗了一下,可还是脏兮兮的。”“小单眼皮,四方脸,像你舅,
头发还挺长,粘在一起,稀疏几缕,确是老王家的基因,一点也不像你妈。”“六斤六两,
五十一公分,哈哈哈,小家伙你以后就叫王麦,你爹是北方人,你是南方人,人不能忘本,
我是吃面粉长大的,麦穗结果一串串,希望你也是。”“再一次见到今天的你,真好呀,
儿子!”第二天不远处传来哀乐,二胡、大鼓、唢呐声如泣如诉。
王桥不自觉的向悲声来源走去,一口柏木棺材迎面而来,“咚”的一声落下来,尘土飞扬,
待灰尘散去,王桥看到他们自家人围在棺材旁。四个姑姑扶着棺口,向里面看,
边看边哭:“爹呀,爹啊……”“恁四个别哭了,马上要盖棺了,再耽搁下去误了时辰。
”王桥的父亲在旁边红着眼劝。“爷爷出殡那天?”王桥想起来了,
爷爷去世后他们守灵七天,今天下葬,盖棺前亲人最后看眼老爷子。那时的王桥站在一旁,
他并未上前,他有些怕,从心底里他是个胆小鬼,虽然他已经研究生三年级,是个无神论者,
但他第一次经历生死,在水晶棺里躺了七天的亲爷爷,他依然有些怕。
看到自己躲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王桥笑了笑,人总是要经历许多第一次,死亡是令人畏惧的,
后来他在亲人面前未曾否认过当时的害怕。今天,王桥依然未上前见爷爷最后一面,
看着周围哭泣不舍的家人,有些思念爷爷。老爷子三十年代生人,经历了许多,悲惨的童年,
动荡的青年,勤劳的中年,可悲的老年。爷爷奶奶育有七个子女,三个儿子,四个女儿,
王桥的爸爸排行老二,是家中长子,这场葬礼就是父亲负责。唉,
不知道爸会不会在某些时刻埋怨爷爷呢?王桥不清楚爷爷的前半生,
可后半辈他都给了二儿子,在二叔办的牛场里住了八年,帮儿子养牛养了八年。牛,
二叔只当商品,爷爷却当做命一样。可二叔给了爷爷什么?没有,只有一次次失望,
甚至绝望的老爷子喝农药自杀,被人及时发现救下,
可他一次又一次的原谅最不省心的二儿子。最后爷爷如愿死在牛场,
放不下的还是办厂失败的儿子外债。丧事怎么办?二叔说他困难,出力可以,出钱他没有,
甚至想分些随礼。三叔说我不管,村里人情来往我没参与过,所以,我不要分钱,也不出钱。
四个姑姑倒是孝顺,可她们是女儿,儿子都在,女儿埋葬父亲,
会让已经看笑话的村里人笑掉大牙。作为家中长子,父亲必须扛下所有,
今天村里人基本都在外面围观,有些是帮忙的,有些混吃混喝,有些是纯粹凑热闹,
更多的看笑话,等着下葬后兄弟姐妹反目成仇。最后,让看热闹的人失望了,他们没有吵闹,
虽然守灵期间晚上他们各自因为一些旧事,他们埋怨过对方,几十年的亲人难免有摩擦,
可终究他们一奶同胞,况且老太太还在,这个家暂时散不了。葬礼结束,各回各家,
父亲留在老家,答谢帮忙众人,安抚奶奶,她其实可以不必悲伤,老头子待她说不上好,
封建家庭大男子对结发妻非打即骂。爷爷走后,奶奶独自过了十多年,大多数子孙孝顺,
身体健朗,面色红润,直到器官衰竭。奶奶最后算不算幸福呢?爷爷受了一辈子罪,
人活一世,最后都可以归咎于命,命该如此,由不得人。老爷子,
从此后我做梦再也没见过您。第三天温热的夏风轻轻吹拂,农村的夜晚静谧黑暗,漫天繁星。
“这次是哪里?”场景突然变化,王桥眼睛有些不适,过一会儿逐渐看清四周,
泥巴糊的灶房,三间红砖房,他家老宅子,只是他记得老宅破旧不堪,屋顶已经破洞,
早已无法居住,现在看仿佛完好无损?“奶奶,奶奶,我给你唱首歌吧?
”传来稚嫩的男童声,王桥循声看去,院子里躺着一位六七十的老太太,
一左一右怀里搂两个男孩子,小的三四岁,大的六七岁。
这是应该是小时候的我、哥哥和奶奶,全球还未变暖,村里没通电,
风扇、空调这些九十年代后期的电器更是不会有了。奶奶躺在中间,轻轻摇起蒲扇,
慈祥的看着两个孙子,“你想给奶奶唱啥?”儿时的王桥兴奋的说:“好,那我唱了。
”“唱吧。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歌声清脆稚嫩,
可翻来覆去只有这三句。王桥想起来了,这是奶奶经常提起的儿时趣事之一,
长大后他忘记了这段留守时光。这是我儿时的记忆碎片,还是我根据奶奶的描述虚构的场景?
待儿时王桥唱完,奶奶带着笑意问:“恁俩是像宝还是像草呢?”“俺俩像草。
”儿时王桥抢答道。“怎么不像宝?恁爸妈很快就回来了。
”儿时王桥一本正经的说:“俺爸妈不要俺俩了,回来又会走的,俺俩有妈跟没妈一样。
”“哈哈哈……”奶奶笑的合不拢嘴。“别瞎说,咱爸咱妈是出门挣钱去了,不是不要咱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