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砚看着他趿拉着鞋走出教室的背影，手里转着的笔忽然顿了顿——昨天演出结束时，苏野为了抢主唱扔下来的拨片，在人群里摔了个趔趄，校服裤膝盖处蹭破了块皮，现在大概是被发现了。
果然，第一节课刚上到一半，苏野才蔫蔫地回来，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顶，把下巴都埋了进去，耳根还红着，显然是挨了训。
他刚坐下，就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剥开糖纸往顾时砚桌上一丢：“给，压惊的。”
糖纸在晨光里闪了闪，是青绿色的，和苏野今天穿的T恤一个颜色。
顾时砚捏起糖，薄荷的清凉气息顺着指尖漫上来，忽然想起昨晚在旧工厂，苏野也是这样，从兜里摸出颗糖塞给他，说“听摇滚得配这个，不然耳朵会炸”。
“挨批了？”
顾时砚把糖放进嘴里，凉意瞬间窜上舌尖。
苏野往椅背上一靠，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老班说我‘不务正业’，还说要给我妈打电话。”
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其实是张昊那家伙告的密，他昨天看见我从工厂后门溜出来了。”
顾时砚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下次想去，可以跟老师请病假。”
“哎？”
苏野眼睛一亮，“你教我撒谎？”
“是建议你用更稳妥的方式。”
顾时砚翻开课本，指尖划过“匀速圆周运动”的公式，“比如，说你肚子疼。”
苏野笑得首拍桌子，被讲台前的数学老师瞪了一眼才收敛，却在桌下偷偷踢了踢顾时砚的鞋：“行啊你，顾学霸也懂这些？”
“看别人用过。”
顾时砚的声音很平，却没忍住往他那边瞟了一眼——苏野正趴在桌上，用铅笔在草稿纸背面画小人，画的是个戴着眼镜的学霸，旁边跟着个被老师追着打的小混混，两人的手却偷偷牵在一起。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苏野抱着篮球往球场跑，经过顾时砚身边时，忽然把球往他怀里一塞：“来一个？”
顾时砚抱着球，指尖触到球面温热的汗湿，摇了摇头：“我不会。”
“我教你啊！”
苏野不由分说拉着他往篮筐下走，“很简单的，就像这样——”他踮起脚，轻松地把球扣进篮筐，落地时冲顾时砚扬起下巴，“看到没？
帅吧。”
阳光落在他扬起的嘴角，汗水顺着脖颈滑进领口，像条闪光的小溪。
顾时砚忽然觉得手里的球有点烫，刚想递回去，苏野己经抓着他的手腕，把球按在他掌心：“试试，我帮你扶着。”
他的掌心贴在顾时砚手背上，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比阳光还烫。
顾时砚跟着他的力道起跳，球磕在篮板上弹了回来，正好砸在苏野额头上。
“哎哟！”
苏野捂着额头蹲下去，却在顾时砚伸手去扶时，忽然抬头笑出声，“骗你的！”
顾时砚的手僵在半空，看着他眼里狡黠的光，忽然抓起地上的球，往他背上砸了过去。
苏野“嗷”一声跳起来，转身就去抢球，两人在球场边追打起来，惊得旁边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最后顾时砚被按在草地上，苏野跨坐在他腰上，手里举着球得意地笑：“服不服？”
顾时砚喘着气，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阳光从他发缝里漏下来，落在自己锁骨上，暖烘烘的。
他忽然偏过头，看见苏野校服裤膝盖处的破洞，里面露出的皮肤泛着红——昨天蹭破的伤果然没好。
“你的腿。”
顾时砚的声音有点哑。
苏野低头看了一眼，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小意思。”
他从口袋里摸出片创可贴，往顾时砚胳膊上一贴，“喏，给你贴个，就当赔罪了。”
创可贴是卡通图案的，印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熊，贴在顾时砚白皙的胳膊上，显得格外显眼。
他刚要撕下来，就被苏野按住手：“别撕！
这是我珍藏的，止血超快。”
远处传来体育老师吹哨的声音，苏野终于从他身上爬起来，伸手把他拉起来。
顾时砚拍着裤子上的草屑，忽然发现苏野的发梢沾着片银杏叶，大概是刚才在草地上蹭到的。
他伸手替他摘下来，指尖不经意扫过苏野的耳廓，对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脖子，耳尖瞬间红了。
“走了，***了。”
苏野转身就走，脚步有点快，像在逃。
顾时砚捏着那片银杏叶，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嘴里的薄荷糖好像没那么凉了，反而有点甜。
风穿过操场边的白杨树，叶子沙沙作响，像在说些什么藏不住的秘密。
他把银杏叶夹进课本里，夹在“匀速圆周运动”那一页。
或许很多年后再翻开，还能想起这个下午——篮球砸在篮板上的声音，草地上的追逐，还有少年耳尖那抹比阳光还烫的红。
午休时，苏野扒在教室后门探头探脑，见顾时砚正低头做题，偷偷摸过去往他桌上放了个东西，又做贼似的溜回自己座位。
顾时砚抬眼，看见桌角放着个小小的玻璃罐，里面装着半罐薄荷糖，青绿色的糖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罐子底下压着张纸条，是苏野龙飞凤舞的字迹：“多囤点，下次去看演出接着用。”
他捏起一颗糖剥开，薄荷的清凉混着淡淡的甜在舌尖化开。
转头看过去时，苏野正假装看窗外，耳朵却悄悄红了，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校服袖口。
下午的生物课讲解剖青蛙，苏野对着托盘里的青蛙皱了半天眉，最后干脆把脸埋在臂弯里。
顾时砚看他肩膀都在抖，忍着笑拿过他的解剖刀，三两下就完成了步骤。
“好了。”
顾时砚把托盘推过去。
苏野抬起头，睫毛上还沾着点水汽：“你不觉得残忍吗？”
“实验需要。”
顾时砚收拾着工具，忽然补充了一句，“下次我帮你做。”
苏野愣了愣，忽然从书包里翻出个东西塞给他——是枚用银杏叶做成的书签，边缘被压得很平整，叶脉清晰可见，显然是精心处理过的。
“谢礼。”
他说完，飞快地转回去坐好，后脑勺都透着点别扭的红。
放学铃响时，苏野被篮球队长叫去训练，临走前冲顾时砚喊：“记得等我！”
顾时砚收拾书包的动作顿了顿，应了声“嗯”。
等他背着书包走到操场边，篮球队的训练刚到尾声。
苏野穿着红色球衣，正弯腰扶着膝盖喘气，汗水把头发黏在额头上，夕阳给他周身镀上了层金边。
看到顾时砚，他眼睛一亮，抓起场边的外套就跑过来，把外套往他手里一塞：“帮我拿着。”
两人并肩往校门口走，影子被拉得很长，时不时会交叠在一起。
“明天周六，去不去旧书市？”
苏野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声音有点含糊，“听说有卖绝版漫画的。”
顾时砚想起上周苏野在课间念叨过的那本漫画，点了点头：“几点？”
“九点校门口见！”
苏野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路灯亮起来的瞬间，顾时砚看见他手腕上还戴着自己上次落在他那儿的黑色手环——那是物理竞赛的纪念品。
走到岔路口，苏野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摸出颗薄荷糖塞进顾时砚嘴里，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嘴唇，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
“晚安。”
他丢下两个字，转身就跑，背影很快消失在巷口。
顾时砚含着糖站在原地，薄荷的清凉从舌尖一首窜到心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他抬手摸了摸嘴唇，那里好像还残留着苏野指尖的温度。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孤零零的，顾时砚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玻璃罐，忽然笑了笑——原来被人惦记着的感觉，是这样的。
周六的清晨带着点雨后的湿凉，顾时砚站在校门口等了不到十分钟，就看见苏野骑着辆半旧的自行车冲过来，车筐里堆着本厚厚的漫画，车把上还挂着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
“早啊！”
苏野猛地捏下刹车，自行车在地上划出半道弧线，他跳下来时差点踉跄，“刚从早点铺抢的，还热乎呢。”
肉包的香气混着雨水打湿的青草味漫过来，顾时砚接过一个，咬了一口，肉馅的汤汁烫得舌尖发麻。
苏野在旁边看着他龇牙咧嘴的样子，笑得首拍车座：“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旧书市藏在老胡同深处，青石板路上还汪着水，两旁的摊位支着塑料布，书脊在潮湿的空气里泛着温润的光。
苏野推着自行车在前面带路，时不时停下来翻两本武侠小说，又很快摇摇头放下，嘴里念念有词：“不是这本……”顾时砚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蹲在一个摊位前翻找，手指划过泛黄的书页，动作轻得像在抚摸什么珍宝。
忽然，苏野猛地站起来，手里举着本漫画冲他挥手：“找到了！”
漫画的封面己经磨损，边角卷着毛边，显然被翻过很多次。
苏野宝贝似的把它塞进包里，又转头在摊位上挑了本物理竞赛题集，往顾时砚怀里一塞：“给你的，摊主说这版解析超详细。”
顾时砚捏着那本习题集，封面上还贴着张褪色的价签，五块钱。
他抬头时，看见苏野正弯腰跟摊主砍价，手指在另一个摊位的玻璃罐前顿了顿——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玻璃珠，阳光透过水珠，在地上映出细碎的光斑。
“想要？”
顾时砚走过去。
苏野挠了挠头：“小时候玩过，好多年没见了。”
他拿起一颗蓝色的珠子对着光看，“你看这颜色，像不像上次演出时舞台的灯？”
顾时砚没说话，只是掏出钱包付了钱，把那罐玻璃珠都买了下来。
苏野愣了愣：“你买这个干嘛？”
“给你。”
顾时砚把玻璃罐递给他，罐子碰撞的声音清脆得像风铃。
苏野接过来，指尖触到罐身的凉意，忽然低头笑了，耳尖在晨光里泛着红：“谢了啊，顾学霸。”
走出胡同口时，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苏野把自行车往墙上一靠，脱下外套罩在两人头上，“快走，别淋湿了。”
外套上还带着苏野的气息，混着旧书的油墨味和雨水的湿气，意外地让人安心。
顾时砚跟着他在雨里小跑，肩膀时不时撞到一起，像撞在鼓点上，咚咚地响。
路过街角的冷饮店时，苏野忽然拽着他拐了进去，点了两杯冰汽水。
气泡在玻璃杯里滋滋地冒，苏野用吸管戳着冰块，忽然说：“其实……我找那本漫画，是因为你上次说喜欢里面的主角。”
顾时砚握着杯子的手顿了顿。
他确实在某个晚自习说过一句，那本漫画的主角很像苏野，执着得有点傻气，却总能在关键时刻闪闪发光。
没想到苏野记住了。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顾时砚的声音有点哑。
“听你说的啊。”
苏野吸了口汽水，冰块在嘴里咯吱作响，“你说的时候，眼睛亮得像……像这罐玻璃珠。”
雨还在下，敲打着冷饮店的玻璃窗，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
顾时砚看着苏野，他正低头用吸管在杯壁上画小人，睫毛上沾着点汽水的水珠，像落了星星。
忽然，苏野抬起头，撞进他的目光里，没躲开。
“顾时砚，”他的声音很轻，被雨声裹着，却格外清晰，“下次看演出，我还能跟你一起去吗？”
顾时砚看着他眼里的期待，像小时候攥着玻璃珠的自己，紧张又认真。
他点了点头，拿起杯子跟苏野的轻轻碰了一下，汽水的气泡溅在手指上，凉丝丝的，却烫得心里发颤。
“好啊。”
雨还在下，可好像有什么东西，己经悄悄在雨里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