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之女的烙印刻在身上,若不尽快跳出这底层泥沼,父亲的冤屈、苏家的血债,怕是永远只能埋在心底。
那日春桃从淑妃宫送完衣物回来,冻得发红的手里攥着块皱巴巴的帕子,压低声音急道:“姑娘,淑妃娘娘这几日愁得连茶都不沾了!
宫里都在传‘皇后为给景琰殿下祈福,逼钦天监改了星象’,娘娘怕皇后借这由头说她‘冲克嫡子’,连晚膳的银碗都摔了两个!”
我捏着袖中那枚 “苏” 字残玉,指腹磨过冰凉的纹路 —— 这流言本是我在浣衣局时,借着晾晒衣物的间隙悄悄散出去的引子,如今终于吹到了淑妃耳中,恰是递梯攀附的良机。
我立刻从床底摸出藏好的香盒,盒里的 “静心香” 是我用夜交藤、合欢花慢火熬了三夜的,还掺了点西域雪兰香 —— 这香料是父亲旧部偷偷送来的,宫中罕见得很,既安神又绝不会与其他嫔妃的香品撞款,最能引淑妃注意。
三日后,我特意选了午后,提着淑妃宫浣洗好的云锦披风绕去沁芳亭。
春桃说过,淑妃每日这时会来这儿晒晒太阳,解解闷。
刚到亭外,就见淑妃的贴身宫女画屏正急得首跺脚,棉鞋碾着地上的残雪,嘴里念叨:“可怎么办啊!
娘娘头又疼起来了,太医开的安神汤喝了也没用,再这么熬下去,身子都要垮了!”
我攥紧披风的系带,深吸一口气走上前:“画屏姐姐莫急,奴婢这儿有款自制的静心香,或许能帮娘娘缓一缓。”
画屏回头见是我,眼神里满是怀疑,上下打量着我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裙:“你一个浣衣局的宫女,哪来的稀罕香品?
莫不是想借着这个攀附娘娘,不怕掉了脑袋?”
正争执间,亭内传来淑妃略带疲惫的声音:“外面吵什么?
让她进来吧。”
我提着披风轻步走进亭中,暖炉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淑妃眉宇间的愁绪。
她斜倚在铺着貂皮的榻上,脸色苍白得像宣纸,眼下泛着青黑,见我进来,只抬了抬眼:“你就是苏瑾?
听说你会调香?”
我将香盒双手奉上,声音稳而不颤:“回娘娘,此香名‘静心’,是用夜交藤、合欢花慢熬的,还加了点西域雪兰香,燃之能安神定气。
奴婢不敢欺瞒,这是家传的方子,若娘娘不放心,奴婢现在就试燃,先闻给娘娘看。”
淑妃点了点头,画屏接过香盒,取出一枚青褐色的香丸点燃。
清雅的香气很快漫开来,像初春的雪融在兰草上,淑妃深吸一口气,眉头渐渐舒展开,刚要开口说句什么,亭外突然传来一声厉喝,震得檐角的积雪都簌簌往下掉:“好大胆的奴才!
竟敢用毒香谋害淑妃娘娘!”
进来的是依附淑妃的容贵人,她穿着一身石榴红的宫装,身后跟着太医院的刘太医,手指着香丸,尖声道:“这香里掺了‘迷迭香’!
过量会让人嗜睡成瘾,长久下来还会伤脑子,你安的什么心?
是想害了娘娘,好往上爬吗?”
刘太医连忙上前,捧着香丸闻了闻,又捻了一点放在指尖搓了搓,颔首道:“回娘娘,此香确实含迷迭香成分,虽眼下量不算多,却也不宜久燃,恐伤身子。”
我心里 “咯噔” 一下,却没慌 —— 这迷迭香绝不是我加的,定是有人在香盒上动了手脚,想借这事儿害我!
淑妃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像淬了冰,扫过我:“你倒说说,这迷迭香是怎么回事?”
我立刻跪伏在地,膝盖碰着冰凉的青砖,声音却没半分颤抖:“娘娘明察!
奴婢的香丸从调制好到送来,从未离过身,方才画屏姐姐取香、点燃时都在旁看着,怎会突然多了迷迭香?
若奴婢真想害娘娘,何必用这一查就露馅的香料?
不如请娘娘细看香盒内侧 —— 奴婢怕香丸被人掉包,早在盒底刻了个‘苏’字,若有人动过手脚,定能留下痕迹。”
画屏连忙拿起香盒,指尖在盒底摸了摸,很快惊呼:“娘娘!
真有个‘苏’字!
还很浅,像是特意刻上去的!”
她又翻过来一看,盒内侧边缘沾着一点淡绿色的粉末,细得像尘。
刘太医凑上前,用银簪挑了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微变:“这是‘青黛粉’!
常用来调和迷迭香的气味,宫里只有皇后娘娘的丹青阁常用这种粉!”
淑妃的瞳孔猛地一缩,放在榻扶手上的手攥紧了貂皮,指节泛白。
容贵人站在一旁,脸色也慌了 —— 她方才不过是受皇后宫的小太监点拨,说这苏瑾是个隐患,让她趁机打压一下,却没料到反揪出皇后的人。
我适时抬头,声音放软了些:“娘娘,奴婢猜,定是有人趁画屏姐姐转身拿火折子时,偷偷在香丸上撒了料,想一石二鸟 —— 既害了奴婢,又让娘娘误会容贵人,搅乱咱们淑妃宫的人心。”
这话既给了容贵人台阶下,又点透了皇后的算计,淑妃脸色稍缓,抬手扶我起来:“是本宫错怪你了。
这香确实管用,往后你便常来给本宫送香吧,也不用再回浣衣局待着了,先在本宫宫里当差。”
本以为这一步算是站稳了,没几日却迎来了更险的试探。
那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淑妃宫的掌事宫女锦书就哭着冲进殿里,发髻都散了,手里攥着块空了的首饰盒:“娘娘!
不好了!
您最爱的那支赤金点翠步摇不见了!
昨晚还好好放在梳妆台上的,今早就没了!”
淑妃一听,猛地从榻上坐起来,脸色瞬间煞白 —— 那步摇是柳丞相送她的生辰礼,上面的翡翠还是贡品,若是丢了,不仅在宫里失了颜面,还会让父亲觉得她连自己的东西都看不住,在朝堂上也少了底气。
“查!
给本宫仔细查!”
淑妃拍着榻沿,声音都发颤了,目光扫过殿里的宫女太监,最后落在我身上,眼神锐利得像刀,“苏瑾,你心思细,这事就交给你查,限你一日内找出步摇。
若是找不出来……” 她没说下去,可殿里的空气都冷了几分,谁都知道,找不出来,我怕是要替罪。
我立刻着手排查,先问了昨夜守在淑妃寝殿外的两个小宫女,都说从入夜到天亮,除了送热水的春桃,再没别人进过寝殿。
锦书突然往前站了一步,指着春桃,声音尖利:“昨夜只有春桃进过寝殿送热水!
定是她偷的!
她一个浣衣局来的宫女,哪见过这么贵重的步摇,肯定是见财起意!”
春桃脸色瞬间白得像纸,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攥着衣袖连连摇头:“我没有!
我送完热水就赶紧退出来了,连梳妆台的边都没靠近,怎么会偷步摇啊!”
我盯着锦书 —— 她是淑妃的陪嫁宫女,向来受信任,此刻却急着把脏水泼给春桃,反倒透着古怪。
我走到梳妆台前,借着窗缝透进来的晨光仔细看,台角的木纹里卡着一点暗红色的丝线,细得像头发丝,却和步摇上垂着的穗子材质一模一样。
我顺着丝线抬头,看向锦书的袖口,果然在她宝蓝色的袖口内侧,发现了同样的暗红色丝线,还有一块被勾破的小口子,边缘还毛躁着。
“锦书姐姐,” 我走过去,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水,“你的袖口怎么破了?
还有这丝线,和步摇穗子的丝线一模一样,你能跟娘娘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吗?”
锦书的脸色 “唰” 地就白了,往后退了一步,却强撑着反驳:“这…… 这是我昨日缝衣服时,被针扎破、勾坏的!
宫里的丝线都差不多,怎能凭这个就定我的罪?
你别想冤枉好人!”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禄子捧着个锦盒跑进来,棉鞋上还沾着泥雪,喘着粗气:“苏瑾姑娘!
我…… 我在浣衣局后院的老柳树下挖着的!
里面装的好像是步摇!”
我接过锦盒,打开一看,果然是淑妃丢失的赤金点翠步摇,翡翠在晨光下闪着光。
我指尖摸过锦盒内侧,触到一个小小的刻痕,仔细一看,是个 “孟” 字 —— 正是皇后的姓氏!
锦书见了锦盒,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眼泪鼻涕一起流,哭喊着:“是皇后娘娘的人逼我的!
他们抓了我在宫外的爹娘,说我不把步摇藏起来、嫁祸给春桃,就杀了我爹娘!
我也是没办法啊,娘娘饶命!”
淑妃坐在榻上,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锦书:“你…… 你是本宫的陪嫁宫女,本宫待你不薄,你竟帮着皇后害本宫!”
可意外还没结束 —— 锦书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手往袖口里一摸,竟掏出一把剪刀,朝着我就扑过来,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我不好过,你也别想活!
都是你多管闲事,毁了我的活路!”
我早有防备,侧身一躲,动作快得像阵风,锦书没收住力,“咚” 地撞在梳妆台上,剪刀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
我趁机上前,按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从她怀里摸出一封折叠的书信,展开一看,是皇后宫的太监写给她的,上面写着 “找机会搅乱淑妃宫,若苏瑾有异动,立刻禀报”。
证据确凿,淑妃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让人把锦书拖下去关起来。
她走到我面前,亲自扶我起来,指尖还带着点颤抖:“苏瑾,若不是你,本宫还被蒙在鼓里,连身边的奸细都分不清。
你不仅心思细,遇事还这么沉稳,本宫信你。”
当日午后,淑妃就去内务府递了牌子,力排众议把我从浣衣局调出来,封为淑妃宫的三等宫女,还赏了我一套新的浅碧色宫装。
离开浣衣局那日,春桃和小禄子来送我。
春桃塞给我一个温热的布包,里面是她凌晨起来做的芝麻糕,还带着点热气:“姑娘,你终于熬出头了,往后在淑妃宫要好好的,别让人欺负了。”
小禄子红着眼眶,把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药包递给我:“这是我托人找的冻疮药,姑娘手冻得厉害,记得涂。
我会继续帮姑娘盯着宫里的动静,有消息就想办法传给你。”
我接过芝麻糕,指尖触到布包的温度,心里暖得发疼。
从浣衣局到淑妃宫,这短短几步路,走得步步是陷阱 —— 有香丸里的暗害,有步摇案的构陷,可也让我看清了后宫的人心鬼蜮,更让我明白:唯有够冷静、够机敏,才能在这吃人的深宫里活下去。
我摸了摸袖中那枚 “苏” 字残玉,抬头望向淑妃宫朱红的宫门,眼底的光越来越亮 —— 复仇的路,终于往前迈了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