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黄昏，像一杯逐渐冷却的隔夜茶，浑浊而疲惫。陈默熟练地关上电脑，
拎起那只皮质细腻却不显山露水的公文包。今天他又签下一单，
一套毗邻高架桥、噪音严重的公寓，被他以“立体城市交响乐，时刻感受都市脉搏”的话术，
溢价卖给了一对满怀憧憬的年轻情侣。“默哥，牛逼啊！这种‘硬伤盘’都能让你盘活。
”同事小王凑过来，满脸钦佩。陈默笑了笑，笑容标准得像量角器量过，
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与疏离。“没什么，只是帮客户发现了房子独特的价值而已。
”他信奉的准则很简单：这世上没有卖不掉的房子，只有不够高的佣金和不够巧妙的语言。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部门经理李强拿着一份文件夹，面色凝重地敲了敲玻璃门。“开会，
所有人。”会议室里，气氛有些压抑。
投影仪上打出一张照片——一栋墙皮斑驳、充斥着上世纪九十年代风格的老旧居民楼，
“幸福里”三个字锈迹斑斑。“幸福里小区，404室。”李强环视众人，声音低沉，
“规矩大家都知道，我就不多介绍了。公司现在决定，正式处理这套房源。”话音刚落，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吸气声。同事们交换着眼神，里面充满了畏惧和回避。“老大，
那房子……邪门得很啊！”小王忍不住开口，“都换了四任业主了，没一个善终的。
第一个破产跳楼，第二个疯了，第三家小孩莫名其妙高烧不退，最后一家连夜搬走，
家具都没敢要！都说里面……不干净。”“是啊，强哥，这活儿没法接，
给再多钱也没命花啊。”议论声四起，无不围绕着那个核心：凶宅。诅咒。陈默靠在椅背上，
面无表情地听着。他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对所谓的灵异事件嗤之以鼻。在他看来，
那些不幸不过是巧合，是被心理暗示放大后的结果。真正让他感兴趣的，
是李强接下来的一句话。“公司决定，”李强提高了音量，压住嘈杂，“无论是谁，
只要能成功售出404室，佣金按最高标准的双倍计算，并且，直接晋升为销售总监。
”空气瞬间凝固。双倍佣金，那是一笔足以让人少奋斗十年的数字。销售总监，
更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诱惑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攥紧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包括陈默。
但恐惧很快又占了上风，没人敢接话。陈默的心脏却剧烈地跳动起来。他需要这笔钱，
他渴望那个位置。这些年他像上了发条的机器般拼命，就是为了用成功填满内心的某个空洞。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风险与收益并存，而他，自信能驾驭风险。“我去。
”陈默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会议室。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有惊愕，
有不解，也有一丝看热闹的幸灾乐祸。散会后，陈默直接驱车前往“幸福里”。
他需要亲自看看，这个传说中的“恶魔巢穴”究竟什么样。小区比他想象的还要破败，
空气中弥漫着老旧楼宇特有的潮湿和霉味。保安亭里，
一个头发花白、眼神浑浊的老保安正打着瞌睡，正是老张。陈默说明来意，老张抬起眼皮，
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不像看活人，倒像在打量一件物品。“年轻人，那地方，
最好别去。”老张的声音沙哑。“我是中介，卖房子的，当然得去看看。”陈默不以为意。
“卖房子？”老张古怪地笑了笑，“那地方卖的不是房子，是……因果。里面的东西，
不伤人，但诛心。”诛心？陈默皱了皱眉，只觉得这老保安神神叨叨。他没再多问，
拿了钥匙，走向那栋仿佛被时光遗忘的居民楼。404室在顶楼。楼道里光线昏暗，
声控灯接触不良，忽明忽灭。越是靠近404，空气似乎越发阴冷。他用钥匙打开房门，
一股混合着尘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房间空荡荡的，采光极差，
即使是在白天，也显得异常昏暗。墙壁上有一些难以解释的污渍，像是水痕，
又像是某种涂抹。一切都很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陈默里外检查了一遍，
除了旧和脏，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他站在客厅中央，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看来，
所谓的凶宅，不过是自己吓自己。
”一个大胆的营销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凶宅试睡直播。用七天时间，
全天候直播他在404的生活，用科学和事实彻底击碎谣言！
这必将成为轰动全城的营销事件！就在陈默志得意满，准备离开时，
他的目光被客厅角落一个小反光点吸引。他走过去，蹲下身，
发现是一小片嵌在地板缝隙里的、已经失去光泽的贝壳纽扣。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他下意识地将纽扣捡起，握在手心。一股莫名的、冰冷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让他打了个激灵。几乎是同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卧室门口有片白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他猛地抬头，卧室门口空无一物。是错觉？还是光线造成的幻影？陈默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头泛起的一丝涟漪。他告诉自己，这都是心理作用。他握紧了那枚纽扣，
转身锁门离开。下楼时，经过保安亭，老张依然坐在那里，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无声地叹了口气。当晚，陈默在自己的公寓里整理资料，规划直播细节。疲惫袭来，
他靠在沙发上竟睡了过去。他做了一个极其短暂的梦。梦里没有画面，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灰雾，母亲那熟悉又遥远的声音，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
带着无尽的哀伤和急切，轻轻呼唤着他的小名：“小默……小默……”陈默猛地惊醒，
冷汗浸湿了后背。母亲去世多年，他很少梦到她，尤其是这样清晰的呼唤。窗外，夜色深沉。
他走到窗边，看着城市的霓虹，内心因那个梦而泛起波澜。对母亲的愧疚，
是他内心深处最柔软、也最不敢触碰的伤疤。他甩甩头，将纷乱的思绪抛开，
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无论是凶宅的传说，还是莫名的梦境，都无法阻止他拿下这个单子。
成功，必须不惜代价。陈默拿起手机，拨通了李强的电话，语气斩钉截铁：“强哥，
404的案子，我接了。直播计划，马上启动。”第二天下午，
陈默带着大包小包的装备再次站在幸福里404的门口。这一次，
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负责初期拍摄的助理。“默哥，这地方……感觉凉飕飕的。
”助理小伙端着相机，声音有点发颤。“通风好而已。”陈默面无表情地推开门，
阳光透过积满灰尘的窗户，在空气中划出几道苍白的光柱，反而衬得房间其他地方更加幽深。
他指挥助理安装好几个高清摄像头，覆盖客厅、卧室、厨房和卫生间，确保直播无死角。
晚上八点整，直播准时开始。陈默调整好表情，对着镜头露出职业化的自信微笑。
“各位朋友晚上好，我是中介陈默。如大家所见，
我现在正位于传说中的‘幸福里404室’。接下来七天，我将在这里生活、直播，
用最真实的状态，带大家探秘所谓的‘凶宅’真相。
”直播间标题极具噱头：七日凶宅试睡：是诅咒还是谎言？金牌中介现场揭秘！
流量瞬间涌入，弹幕开始滚动：“主播牛逼！真敢玩！”“坐等主播打脸灵异党！
”“前排售卖瓜子矿泉水！”“听说进去的人都疯了，主播保重！”“又是炒作，
肯定是剧本！”陈默无视那些质疑和恐惧的言论，开始他计划中的第一步——“科学辟谣”。
他拿着EMF检测仪电磁场检测仪在房间里走动，读数始终正常。“大家看，
电磁场水平完全在安全范围内，不存在什么能量异常。”他又走到墙角的污渍前，
“这些看起来像血渍的痕迹，经过我的初步判断，更像是潮湿导致的霉斑和铁锈氧化。
所谓的灵异现象，很多时候源于想象力和……”他的话还没说完，
主卧方向突然传来“啪”一声轻响，像是什么小东西掉在了地上。助理吓得手一抖，
镜头晃了一下。陈默心里也是一咯噔，但脸上不动声色。“可能是窗户没关严，
或者老化楼板的热胀冷缩。”他一边解释，一边朝主卧走去。弹幕瞬间爆炸：“来了来了！
高能预警！”“主播别硬撑了！”“演技浮差评！”陈默走进主卧，里面空无一物。
他仔细检查了窗户，关得紧紧的。地面也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掉落的物品。
只有那枚被他放在窗台上的贝壳纽扣，静静地躺在那里。他拿起纽扣，
指尖再次传来那种异常的冰凉感。他若无其事地将其放回口袋，对着镜头说：“看，
什么都没有。老房子的正常声响而已，大家不必大惊小怪。”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相对平静。
陈默和观众聊天，介绍房屋结构，甚至开玩笑说要在这里开个派对。观众人数持续上涨，
打赏不断。陈默的自信逐渐回来，他甚至觉得，这七天或许会比他想象的更轻松。
午夜十二点，助理下班离开，房间里只剩下陈默和无数屏幕后的眼睛。喧闹过后，
是死一般的寂静。城市的声音仿佛被这栋楼完全隔绝。陈默准备洗漱。他走进卫生间，
打开水龙头。起初流出的水有些浑浊，带着铁锈色，这在他的预料之中。他让水流了一会儿，
水渐渐变清。就在他弯腰准备洗脸时，水流声似乎发生了一丝极细微的变化。
夹杂在哗哗的水声中，仿佛有……女人的啜泣声。陈默猛地抬头，关掉水龙头。
哭声戛然而止。是幻听？还是水管共鸣产生的错觉？他盯着水龙头，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重新打开水龙头，仔细倾听，只有正常的水流声。“心理作用，
一定是今天精神太紧张了。”他对自己说，用冷水用力拍打脸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镜子里，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回到客厅，陈默打算在沙发上将就一夜。刚躺下没多久，
门外传来了缓慢的敲门声。咚……咚……咚……在寂静的午夜，这声音格外清晰。
陈默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抄起旁边的一把扳手，压低声音问：“谁？”“我，老张。
”门外传来保安沙哑的声音。陈默松了口气，但警惕未消。他打开门，
老张提着个旧手电筒站在门外，昏黄的光线照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小伙子，没事吧？
”老张往里瞟了一眼。“没事，好得很。”陈默侧身让他看到屋里正常的陈设，
“张师傅这么晚还不休息？”“巡夜，听到你这有动静，就上来看看。”老张顿了顿，
浑浊的眼睛看着陈默，“晚上，特别是子时前后，最好别用那卫生间的水。这楼的水管老了，
有时候……能听到些不该听的东西。”陈默心里一惊，面上却强装镇定：“谢谢提醒，
我注意到了，水流声是有点怪。”老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再多说，
转身蹒跚着消失在楼梯口的黑暗中。陈默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
老张的话在他耳边回荡。“不该听的东西”？他是在暗示什么？这一番折腾，陈默睡意全无。
他检查了一下直播设备，依然在正常运行，弹幕还在滚动，
观众们对于老张的突然出现充满了猜测。他决定再去卫生间洗把脸清醒一下。
卫生间里一切如常。他打开水龙头，用清水泼脸。再次抬头时，他习惯性地看向镜子。
镜面上蒙着一层水汽，但就在他刚才弯腰洗脸的位置，水汽被擦开的地方，
似乎有几点极淡的、不规则的痕迹，像是……用手指快速划过的水痕。绝对不是我刚才弄的！
陈默死死盯住镜子。那痕迹非常模糊，完全看不出形状，但在此时此地，却显得无比诡异。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将它们抹去。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镜面的前一秒，
客厅里的一个摄像头，恰好转向卫生间的方向，
记录下了这令人屏息的一幕——镜面上那几道模糊的水痕，在灯光下，
似乎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组成了一个扭曲的、不成形的字迹轮廓，
随即又因新的水汽而迅速模糊消失。是“救”？还是“我”？或者，根本只是光影的玩笑？
陈默无法确定。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他刚才用过的冷水还要冰寒刺骨。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间房子，可能真的“活”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他快步退回客厅，将所有灯都打开，坐在沙发最中央，再无睡意。
直播间的观众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弹幕变得稀稀拉拉，充斥着不安的气息。第一夜，
漫长才刚刚开始。陈默的理性堡垒，被凿开了第一道细微的裂缝。他知道，这场直播，
远比他预想的要凶险得多。第二天阳光明媚，透过肮脏的窗玻璃，
在404室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夜晚的阴森恐怖在日光下似乎无所遁形，
仿佛一切都只是噩梦一场。陈默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强打精神继续直播。
他刻意用轻松的语气回顾昨晚的“小插曲”，
将其归咎于“老旧水管的风鸣效应”和“自己疲劳产生的错觉”。
他甚至在镜头前吃了顿简单的早餐，试图营造一切正常的氛围。然而，
细心的观众发现了异样：“主播今天脸色好差啊。”“眼神都飘忽不定的，还在硬撑？
”“肯定昨晚吓尿了，不敢说而已。”陈默的表演变得艰难。他无法真正说服自己，
那镜面上转瞬即逝的痕迹和清晰的啜泣声只是错觉。老张的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白天的平静，反而更像暴风雨前的压抑。为了转移注意力，
也为了寻找可能的“自然解释”来稳固自己的信念，
陈默开始更仔细地检查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他重点排查了卫生间的水管和客厅的墙壁，
一无所获。下午，他将目光投向了那间空荡荡的书房。
里面只有一个破旧的、布满划痕的木制书桌。他拉开抽屉，里面空空如也。
但当他试图推动书桌时，发现其异常沉重。鬼使神差地，他蹲下身，用手电筒照射书桌底部。
在靠近墙角的桌腿内侧，他发现了一块略微松动的木板。他用钥匙撬开木板，伸手进去摸索，
指尖触到了一个硬硬的、书本大小的物体。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是一个用防水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笔记本。油布已经发黄变脆，
但里面的笔记本却保存得相对完好。陈默的心跳开始加速。他解开油布，
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扉页上写着名字：林晓。日期是十年前。
直播镜头对准了这本意外的发现。弹幕瞬间沸腾：“卧槽！关键证据！”“林晓？
是那个失踪的女孩吗？”“主播快念！看看写了什么！”陈默快速翻阅着。日记的前半部分，
记录着一个普通女大学生的生活点滴：课堂趣事、朋友交往、对未来的憧憬。
字里行间能看出林晓是个单纯、乐观的女孩。变化发生在她认识一位“赵先生”之后。
日记里的文字开始变得复杂，有陷入恋爱的甜蜜，也有对年龄差距和对方社会地位的担忧。
再往后，甜蜜褪去，焦虑和恐惧开始弥漫：“……赵今天又送了我很贵的礼物，我有点不安，
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不像恋人，更像在审视一件商品……”“……他带我参加了一个聚会，
都是些很有钱的人，但他们谈的事情，我好像听懂了一些，又好像完全不懂，
感觉很不好……”“……我好像发现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关于赵的生意……我很害怕，
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去……”“……他威胁我！他说如果我敢乱说，就让我和家人都消失！
我该怎么办……”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页被粗暴地撕掉了，只留下参差不齐的纸边。
陈默在残页的夹缝中，看到了一行用笔深深刻下的、几乎要划破纸背的小字：“他骗我！
仓库！幸福里！救——”“救”字后面的内容，随着被撕掉的纸页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