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剑语寄人间

离阳王朝最北边，有个地方叫风鸣镇。

名字取得雅致，实则是个风沙一起，就连嘴里都能嚼出“嘎吱”声的苦寒之地。

镇子不大，唯一的甜头，是镇东头那棵老槐树下，说书人陈老头那壶永远也倒不完的粗茶，和他嘴里那些翻来覆去、却总也听不腻的江湖故事。

“要说那‘剑仙’李慕白，当年一人一剑，独上龙虎山，面对道教祖庭的千般法咒、万般阻拦，他只问了一句：‘手中无剑，心中无道，可敢问天？

’问得那天师府当代天师，愣是闭门三日不出！

这才叫风流，这才叫剑客！”

陈老头唾沫横飞，一拍惊堂木，仿佛自己就是那睥睨天下的剑仙。

台下围坐着的十几个半大孩子，个个听得眼睛发亮，唯有角落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青衫的少年，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

他叫李不言。

名是镇上唯一的教书先生取的，取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先生说他爹娘去得早，留他一人，望他踏实稳重，莫要逞口舌之快。

“不言哥，你摇什么头？

难道李剑仙不厉害吗？”

旁边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这是镇上车马行刘掌柜的儿子，刘莽，李不言最好的朋友。

“厉害，自然是厉害的。”

李不言笑了笑，声音温和，“只是那龙虎山天师，何等人物，岂会因一句话便闭门不出？

陈爷爷的故事，七分真里总掺着三分夸饰，听着解闷就好。”

他端起面前那碗浑浊的粗茶，抿了一口，目光却越过破旧的茶棚，望向镇外那条通往遥远中原的官道。

官道尽头，黄沙与天际相连，仿佛藏着故事里所有的江湖恩怨、剑光侠影。

那里，是他从未踏足过的世界。

“就你懂得多！”

刘莽不服气地嘟囔，“我看你就是羡慕！

要是你能有李剑仙一成本事，咱们还用在这破地方受那‘黑风帮’的窝囊气？”

黑风帮是盘踞在风鸣镇附近的一股痞流，头目叫赵黑塔，仗着有几分蛮力和几个狐朋狗友，时常来镇上勒索些钱财酒肉，镇上人大多敢怒不敢言。

李不言闻言，眼神微微一黯，随即恢复平静，拍了拍刘莽的肩膀：“匹夫之勇，解决不了根本。

再过些时日，等我攒够了盘缠，便去州府参加院试，若能考个功名回来，或许……”他的话没说完，但刘莽明白。

在这离阳王朝，读书科举，才是正途。

武功再高，终究是匹夫之勇，上不了台面。

这是教书先生常挂在嘴边的话。

夕阳西下，茶棚散场。

李不言帮着陈老头收拾好桌椅，这才背起那个装着几本旧书的竹篓，和刘莽一起往镇里走。

风鸣镇的傍晚，总是带着一股柴火炊烟和牛马粪混合的味道，谈不上好闻，却让李不言感到一种熟悉的安稳。

街坊邻居看到他，都会笑着打招呼：“不言，放学啦？”

“李先生今日教的什么书？”

他一一礼貌回应，步子不疾不徐。

然而，今天这份安稳，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惊恐的尖叫骤然打破！

“北莽蛮子来啦！

快跑啊！”

轰！

整个小镇瞬间炸开了锅。

只见镇口方向，烟尘滚滚，五六个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皮袄、腰佩弯刀的彪悍骑士，如同旋风般冲了进来！

他们眼神凶戾，见人就砍，见东西就抢，嘴里叽里呱啦说着听不懂的北莽土语。

是北莽王的游骑！

他们怎么会深入到离阳腹地的小镇？！

“莽弟！

回家去找刘叔！”

李不言脸色骤变，一把将还在发愣的刘莽推向旁边的小巷，自己则逆着慌乱的人流，朝着骚乱的中心望去。

他看到邻居张婶的杂货铺被砸开，看到王铁匠被打倒在地，看到那些骑士脸上残忍而快意的笑容。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

但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先生说过，遇事要冷静，不可冲动……“嘿！

这还有个细皮嫩肉的小娘子！”

一个北莽骑士发现了躲在摊位后瑟瑟发抖的豆腐西施婉娘，眼中淫光一闪，策马就冲了过去。

“住手！”

一声怒喝响起，却是刘莽去而复返！

他手里拎着王铁匠铺子里的一根烧火棍，虽然吓得脸色惨白，双腿打颤，却依然挡在了婉娘身前。

“小兔崽子，找死！”

那骑士狞笑一声，根本不在意，弯刀带着寒光，首劈而下！

这一刀若是劈实，刘莽绝无生还之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李不言看到了刘莽眼中绝望的恐惧，看到了婉娘惊恐的眼神，看到了周围邻居们麻木又痛苦的表情……“莽弟——！”

所有的冷静，所有的克制，在这一声嘶吼中轰然破碎！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最好的朋友死在自己面前！

竹篓掉在地上，书本散落。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那个平日里温润如玉、只知读书的少年，身影如同鬼魅般动了！

没有武器。

他只是并指如剑，身形一矮，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马蹄的践踏，以一种在场无人能看清的速度，欺近到了那名骑士的身侧。

然后，对着马腹与骑士肋下的空档，一“指”点出。

这一指，看似轻飘飘，毫无力道。

但就在指尖触及皮袄的瞬间，那匹雄健的北地战马，竟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前蹄一软，轰然跪倒在地！

马背上的骑士猝不及防，首接被甩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弯刀也脱手飞出。

整个喧嚣的街道，霎时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李不言。

包括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刘莽，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李不言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看着自己的手指，眼神中也闪过一丝茫然和后悔。

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剩下的几名北莽骑士反应过来，又惊又怒，纷纷拔刀，将他围在了中间，杀气腾腾。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异常沉稳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哼，踏雪乌骓，北莽王庭精锐侦骑的标配。

几个小卒子，也敢来我离阳撒野？”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书人陈老头不知何时站在了茶棚顶上，手里拎着那个茶壶，眼神冰冷，哪还有半分平日里的猥琐模样。

几乎同时，隔壁的铁匠铺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冷哼。

王铁匠抹了把脸上的血，默默捡起了地上那柄最大、最沉的打铁锤。

李不言的心，猛地一沉。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平静乏味的小镇，似乎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而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