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京城最张扬的贵女,未婚夫退婚那日,我当众宣布:明日便嫁与寒山寺的佛子。
众人笑我疯了,谁不知佛子悟道多年,是只可远观的高岭雪莲。 翌日我盛装上山,
却见他一袭素白袈裟立于山门。 佛子垂眸捻动佛珠:女施主,贫僧等你多时了。
直到后来,他为我挡下致命一击,佛法尽散。 青丝缠绕间,
他抵着我耳畔轻叹:红尘万丈,贫僧只渡你一人。京城最喧闹的长街上,
柳絮纷飞得有些恼人。两旁酒楼茶肆的窗口,挤满了看热闹的脑袋,目光或同情或讥诮,
都钉在街心那个穿着灼眼石榴红裙的少女身上。那是安定侯府的嫡女,沈知意。
她对面的男人,成安伯世子,面色涨红,眼神躲闪,手里攥着定亲的信物玉佩,递还也不是,
收回更不是。他嗓门拔得老高,试图盖过周围的窃窃私语:“……并非世子爷我负心,
实在是你沈知意行事张狂,不知敛束,有失妇德!这婚约,今日非退不可!”沈知意没哭,
也没闹。她甚至微微笑了一下,唇角勾起一个极好看的弧度,
像初春料峭枝头绽开的第一朵海棠,艳烈里带着刺。
她目光慢悠悠地从那世子那张憋屈的脸上扫过,掠过周围那些看客,
最后落在远处天际那一线青灰色的山影上。那里是寒山寺。她的声音清凌凌的,不高,
却奇异地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哦?退婚?好啊。”世子一愣,没料到她应得这般痛快。
紧接着,沈知意扬起了下巴,声音清晰地传遍整条街:“既然世子今日退婚,那我沈知意,
明日便嫁与寒山寺的佛子,了尘大师。”死寂。绝对的死寂。连柳絮都仿佛停在了半空。
随即,爆发出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哄笑和议论。“疯了!安定侯家的小姐真是受刺激疯了!
”“寒山寺了尘?那位十六岁便顿悟、圣上亲封的佛子?她敢亵渎?”“高岭雪莲,
也是她一个凡俗女子能攀折的?痴人说梦!”沈知意像是没听见,转身就走,
石榴红的裙裾在风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留下身后一片狼藉的惊诧与嘲讽。翌日,
天光未亮透,沈知意已盛装出了城门。依旧是那身灼眼的红,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牡丹,
梳着京城最时兴的惊鸿归云髻,珠翠环绕,每一步都摇曳生辉。她没坐府里安排的马车,
只带了贴身的侍女琥珀,一人一骑,直奔寒山。山路清幽,石阶蜿蜒,露水打湿了裙摆。
越往上,喧嚣越远,只剩下林间的鸟鸣和风过松涛的簌簌声。琥珀跟在后面,
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终于,到了那座闻名遐迩的古刹山门前。朱红的大门紧闭着,
门前一尘不染,只有几片落叶。寺内钟声悠扬,一声接一声,敲得人心头发沉。
琥珀腿有些软,低声道:“小姐,咱们……真要进去?”沈知意理了理鬓角,深吸一口气,
正要上前叩门。“吱呀——”山门却从里面被缓缓推开了。一名小沙弥探出头,双手合十,
神色并无惊讶:“女施主,师叔祖已在等候。”沈知意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
跟着小沙弥迈过高高的门槛。绕过影壁,穿过古木参天的前院,
并未走向香火鼎盛的大雄宝殿,而是拐向一条僻静的小径。小径尽头,一株巨大的菩提树下,
一人背身而立。他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素色袈裟,身形挺拔如孤松,晨光透过浓密的枝叶,
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仅仅是背影,便已透出一种远离尘嚣的清净与寂然。
沈知意停住脚步。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饶是沈知意在京城见惯了世家公子、俊美儿郎,
此刻呼吸也不由得一滞。眉目清绝,宛如古佛殿中最完美的雕塑,一双眼睛尤其特别,
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透着些许浅褐,澄澈得像山涧的秋水,映着天光云影,却又深不见底。
他手中捻着一串光滑的乌木佛珠,动作不疾不徐。四目相对。沈知意准备好的所有说辞,
所有故作镇定的姿态,在对上这双眼睛的瞬间,竟有些摇摇欲坠。她强迫自己站稳,
抬起下巴,露出一个符合她“张扬贵女”身份的笑容,
带着几分挑衅:“大师怎知我今日会来?”了尘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无悲无喜,
无惊无怒,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位盛装华服、扬言要嫁他的女子,
与看到一株草、一片云并无分别。他微微垂眸,声线平和温润,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女施主,贫僧等你多时了。”沈知意脸上的笑容僵住。
等她多时?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料定了她会来胡闹?还是……别的什么?她定了定神,
正想再开口,了尘却已转向小沙弥:“带这位女施主去西厢禅院安置。
”竟是直接跳过了她预想中的所有交锋。“大师!”沈知意上前一步,挡住他的去路,
红裙几乎要触到他素白的袈裟,“我昨日在京城所言,大师莫非未曾听闻?”了尘停下脚步,
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这次,沈知意清晰地看到,他浅褐的眸子里,
极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情绪,快得让她几乎以为是错觉。那情绪……并非厌烦,也非怜悯,
倒像是一种……了然。“红尘喧嚣,贫僧方外之人,何须听闻。”他语气依旧平淡,
“女施主既然来了,便在寺中静心住几日吧。佛门清净地,或许能涤荡烦忧。”说完,
他不再停留,手持佛珠,缓步离去。袈裟一角扫过青石板,未染丝毫尘埃。沈知意站在原地,
看着那抹素白的身影消失在菩提树后,第一次感到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这和尚,
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他不是应该义正词严地斥责她亵渎佛法吗?
或者惊慌失措地避她不及吗?可他只是说,等她多时,让她住下。琥珀凑过来,
小声道:“小姐,这佛子……好像没那么不近人情?”沈知意抿了抿唇,
眼底闪过一丝倔强:“这才有意思,不是么?”西厢禅院果然清幽简朴,一桌一椅一榻,
再无多余陈设。沈知意挥退琥珀,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几竿翠竹。退婚时的决绝,
上山时的孤勇,在见到那位了尘佛子后,竟像被戳破的皮球,泄掉了几分气。他太干净了,
干净得让她那些刻意为之的“张扬”和“挑衅”,都显得格外幼稚和……不堪。可是,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沈知意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断没有收回的道理。更何况,
这寒山寺,她本就有非来不可的理由。那场困扰她许久的噩梦,
梦中反复出现的古寺轮廓、青铜烛台,还有那双悲悯的眼睛……与这寒山寺,
与今日所见的了尘,隐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接下来的几日,
沈知意安分得不像她自己。她每日清晨跟着僧侣们去大殿听早课,
虽然听不懂那些深奥的经文,但也规规矩矩地跪坐着。其余时间,她或在藏经阁附近徘徊,
或在山后那片竹林里散步,偶尔“偶遇”了尘。他有时在扫塔,有时在溪边打坐,
有时只是静静地站在某处,望着远山出神。沈知意尝试过几次搭话。“大师,
这佛经上说‘色即是空’,那我现在穿的这身红裙子,是色还是空?
”了尘会停下扫地的动作,认真回答:“施主所见为色,施主若能不执着于色相,便可见空。
”“大师,你们出家人总是说慈悲为怀,那若有人欺我、辱我、负我,我也要慈悲待之吗?
”了尘抬眸看她一眼,目光澄澈:“佛曰慈悲,亦讲因果。欺辱负你者,自有其业。
施主若能放下怨恨,便是对自己最大的慈悲。”他的话总是滴水不漏,带着佛法的机锋,
让沈知意讨不到半点便宜,却也抓不到任何错处。他待她,客气、疏离,
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直到那日午后,沈知意借口请教佛法,跟着了尘进了他的禅房。
禅房更是简陋,一床一桌一案,案上只放着一本摊开的经书,一只旧的陶土花瓶,
里面插着一支新折的梨花,倒是给这满室清寂添了一抹亮色。沈知意的目光,
却被墙角多宝阁上的一件东西吸引住了。那是一个小小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青铜烛台。
样式古朴,上面似乎刻着模糊的花纹,与她梦中见过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她心跳骤然加速,下意识地就想走近细看。许是心绪不宁,脚下被蒲团绊了一下,
整个人向前踉跄。“小心。”一只温热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手臂。那触感稳定而有力,
带着一丝淡淡的檀香气。沈知意站稳,抬头,正对上了尘近在咫尺的眼眸。距离太近,
她甚至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和眼底那抹浅褐中映出的、自己有些惊慌的影子。
他的手指很快便松开了,仿佛只是拂过一片落叶。“女施主,禅房狭小,不宜久留。
”了尘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沈知意却敏锐地捕捉到,他方才扶住她时,
呼吸似乎有瞬间的凝滞。她定了定神,指向那个青铜烛台,
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大师,那个烛台倒是别致,不知是从何处所得?
”了尘转身,目光也落在那烛台上,沉默了片刻才道:“旧物而已,不足为道。
”沈知意还想再问,了尘却已走到门边,做出了送客的姿态:“女施主,请回吧。”这一次,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坚决。沈知意只好按下满腹疑窦,退出禅房。回到西厢,
她心绪难平。那个烛台,了尘瞬间的异常,还有他那句“等你多时”……这一切,
绝不仅仅是巧合。她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触碰到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而了尘,
正是这网中心最关键的一环。就在沈知意苦思冥想下一步该如何试探时,寺里出了件事。
一名小沙弥贪玩,傍晚时偷偷溜到后山捉萤火虫,不慎跌入了猎人捕猎设的陷阱,摔伤了腿,
被困在了山里。消息传来,寺里武僧正要组织人手去寻,却见了尘已拿起了禅杖和绳索。
“天色将晚,后山路险,我熟悉路径,我去。”他的声音不容置疑。沈知意不知哪来的冲动,
上前道:“我也去!多个人多份力!”了尘看了她一眼,似乎想拒绝,
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跟紧我。”后山的夜,黑得纯粹。树影幢幢,如同鬼魅。
沈知意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了尘身后,她从未在如此漆黑的夜里走这样的山路,
心中不免发怵。了尘却步履稳健,如同白昼行走。他偶尔会停下,
侧耳倾听山林间的细微声响,判断方向。有一次,沈知意脚下踩空,险些滑倒,
了尘的手臂再次及时地伸了过来,稳稳地托住了她。这一次,他的手没有立刻松开,
而是低声说了一句:“抓住我的衣袖。”沈知意愣了一下,依言抓住他素白袈裟的袖角。
那布料带着他身体的微温,和淡淡的檀香,在这漆黑寒冷的夜里,竟奇异地让人安心。
他们最终在一个深坑里找到了吓得瑟瑟发抖的小沙弥。了尘利落地用绳索将他拉了上来,
检查了他的伤势,然后俯身,将小沙弥背在了身上。回去的路,了尘背着人,脚步依旧沉稳。
沈知意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被汗水微微浸湿的后颈,和那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侧脸轮廓,
心中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回到寺中,安置好小沙弥,已是深夜。
了尘送沈知意回西厢禅院,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寂静的廊下。快到院门时,了尘忽然停下脚步,
转过身。月光如水,洒在他清俊的脸上。他看着她,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里,
似乎比平日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女施主,”他开口,声音比夜风更轻,
“日后莫要再如此涉险。”沈知意心头微动,脱口而出:“大师是在担心我?
”了尘沉默了片刻,长长的眼睫垂下,复又抬起,眸中已恢复了一贯的澄澈平静,
只是那平静之下,仿佛有什么在无声涌动。“阿弥陀佛。”他低诵一声佛号,并未直接回答,
只是道,“夜已深,施主早些安歇。”他转身离去,素白的背影很快融入夜色。
沈知意站在院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许久没有动弹。夜风吹起她的发丝和裙摆,
猎猎作响。她忽然觉得,这寒山寺的夜,似乎不再那么冷了。自后山那夜后,
沈知意在寺中的日子似乎起了微妙的变化。了尘依旧疏离,早课、讲经、洒扫,一切如常。
但沈知意敏锐地察觉到,那层坚冰般的隔绝,仿佛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比如,
她再去藏经阁附近“偶遇”时,了尘不再只是颔首便离去,有时会驻足,
回答她一两个看似刁钻、实则试探的佛理问题,虽依旧机锋锐利,
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公事公办。又比如,她用膳时,
小沙弥会默默端来一碟寺里自制的、清甜不腻的梨花糕,说是……师叔祖吩咐的,
说女施主近日气燥,可稍润喉。这些细微之处,像投入湖面的石子,
在沈知意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她越发确信,了尘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不食人间烟火,
他对她,也绝非简单的“方外之人对待俗世访客”的态度。那个青铜烛台,
那句“等你多时”,像钩子一样牢牢钩住了她的心。她必须再探禅房。
机会在一个雨后的黄昏出现。天色阴沉,寺中僧人大多在晚课,四周格外寂静。
沈知意借口归还前日借阅的一本手抄佛经自然是她刻意去借的,再次来到了尘的禅房外。
房门虚掩着,里面没有灯光,似乎无人。沈知意心跳加速,她轻轻推开一条缝,
侧身闪了进去。禅房内光线昏暗,弥漫着熟悉的檀香和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
她的目标明确——墙角多宝阁上的那个青铜烛台。她快步走近,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
仔细端详。烛台确实古旧,上面雕刻的花纹因岁月侵蚀而模糊,但依稀可辨是某种缠枝莲纹,
中间似乎还嵌着一个小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符号。她伸出手,想去触碰那个符号,
辨认清楚。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的青铜时,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沈知意浑身一僵,猛地回头。了尘不知何时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她。他未点灯,
身影融在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浅褐色的眸子,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清亮,
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了然,像是无奈,又像是……某种沉痛的追忆。“女施主,
”他的声音低沉,打破了满室寂静,“对此物,就这般好奇么?”沈知意缩回手,强自镇定,
转身面对他,脸上又挂起那副惯有的、带着几分挑衅的笑容:“大师不是说这是旧物,
不足为道吗?可我瞧着,这‘旧物’似乎与我有缘,与我梦中见过的,几乎一模一样。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波动。了尘没有回避她的目光,他缓缓走进禅房,
脚步无声。他没有去点灯,而是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雨水洗刷得翠绿的竹林。“梦境虚妄,
施主何必执着。”他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虚妄?”沈知意上前一步,
逼视着他的背影,“若真是虚妄,为何大师初见时便说‘等我多时’?若真是虚妄,
为何这寺中之物会屡屡入我梦来?大师,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沈家与这寒山寺,
与你,究竟有何渊源?”她一连串的质问,在寂静的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了尘沉默了很久,
久到沈知意以为他不会回答了。雨后的微风穿过窗棂,带来一丝凉意,
吹动了他素白袈裟的衣角。终于,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这次,
那目光深处的东西,让沈知意的心猛地一揪。那不是厌烦,不是斥责,
而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悲悯。“施主,”他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
“有些因果,知晓未必是福。执着于过去,只会徒增烦恼。不若放下。”“放下?
”沈知意嗤笑一声,眼底却泛起酸涩,“说得轻巧!我被人当众退婚,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我上这寒山寺,原是为了赌一口气,也是为了寻一个答案!你让我如何放下?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语气变得尖锐:“还是说,
大师你心中也有放不下的‘因果’,所以才会对我这个‘意外来访’的麻烦,
如此……另眼相待?”了尘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捻动佛珠的动作有瞬间的停滞。
这个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沈知意的眼睛。他看着她,看着她强装镇定却微微发红的眼眶,
看着她倔强扬起的下巴,看着她一身与这佛门清静地格格不入的灼眼红衣。良久,
他轻轻阖了下眼,再睁开时,眸中情绪已被压下,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阿弥陀佛。
”他低诵佛号,“施主心绪不宁,是贫僧之过。明日,贫僧为施主诵一段《清心咒》吧。
”又是这样!避重就轻!沈知意气结,却也知道再问不出什么。她狠狠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