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遗言与红木箱外婆下葬那天，雨水把整个山村都泡得发胀，黏腻的土腥气钻进鼻孔，
久久不散。我跪在泥泞里，看着那具薄棺缓缓沉入湿漉漉的墓穴，心里头空落落的。
最后一个疼我的人，也没了。葬礼潦草结束，亲戚们像避瘟神一样匆匆散去，
连顿像样的饭都没人张罗。我独自留在那间摇摇欲坠的老宅里，
守着外婆留下的最后一点气息。空气里是霉味和香烛混合的怪味，窗外，暮色四合，
雨还没停，敲打着破旧的窗棂，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指在抠挠。昏黄的灯光下，
外婆临终前紧攥着我手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她枯槁的手像鹰爪，指甲因为久病泛着青灰色，
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嘴唇哆嗦着，
“囡囡……听话……千万别回老宅……千万别碰……红木箱里……那件嫁衣……”气息断了，
眼睛却没闭上。我当时只当是老人弥留时的糊涂话，或是某种不吉利的忌讳。
外婆一辈子守着这老宅，守着那些陈年旧规，临走了，放心不下的还是这些。我心里酸楚，
只顾着点头，眼泪砸在她干瘦的手背上。可现在，一个人坐在这死寂的老宅里，
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外婆那句遗言就像淬了冰的针，
一下下扎着我的心。别回老宅？别碰嫁衣？为什么？我的目光，
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墙角那个落满灰尘的红木箱。箱子很旧了，暗红色的漆皮剥落得厉害，
露出底下黑黢黢的木纹，铜锁早已锈死，像一张沉默的、守口如瓶的嘴。那里面，
就放着外婆说的嫁衣。相传了三代，据说是外婆的外婆亲手缝制的，是家里的老物件。
小时候我好像见过一次，是鲜红鲜红的颜色，绣着繁复的龙凤呈祥，金线银线，
即使在昏暗的屋里，也闪着诡异的光。我甩甩头，想把那股莫名的寒意驱散。
都是自己吓自己，外婆只是不想我触景生情罢了。我这么告诉自己，
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个箱子。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是陈铭发来的消息。
一张精心修饰的求婚照片，他单膝跪地，手里举着钻戒，背景是城市璀璨的夜景。
附言简短却滚烫：“潇潇，嫁给我。我们需要一件特别的嫁衣，你外婆留下的那件，正好。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需要一件特别的嫁衣……外婆的遗言……红木箱……矛盾和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陈铭家境好，他父母一直有些瞧不上我这个山里出来的姑娘，这次求婚，
大概也是陈铭极力争取的结果。如果婚礼上能有一件传承数代、意义非凡的嫁衣，
或许能多少弥补一些门第上的差距，让他的家人高看我一眼。可是外婆……我攥紧了手机，
指甲掐进掌心。雨好像更大了，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老宅年久失修，一阵风从窗缝钻进来，
吹得灯泡摇晃，墙上的影子张牙舞爪。最终，对未来的憧憬，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对被禁止事物的好奇，压倒了对虚无缥缈的警告的恐惧。
我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赌气的决绝，走向那个红木箱。锈死的铜锁很结实，
我费了好大劲，才找来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对着锁扣狠狠砸了几下。哐当一声，锁开了，
也像是在我心里砸开了一个口子。箱盖掀开的瞬间，
一股浓郁的、混合着樟脑和陈旧织物味道的寒气扑面而来，让我打了个寒颤。箱子里，
那件嫁衣静静地躺着，叠得整整齐齐。正如记忆中那般，红得刺眼，像凝固的血。
金线银线绣出的龙凤图案盘踞其上，龙睛凤目，竟隐隐有种活过来的错觉，
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幽光。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绸缎，
那寒意顺着指尖直往骨头缝里钻。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停下！快停下！
但我的手已经不受控制地将嫁衣整个提了起来。很轻，轻得有些怪异，仿佛没有重量。
我鬼使神差地脱掉身上的衣服，将它穿在了身上。合身得可怕，就像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一样。
走到唯一一块模糊的水银镜子前，我看着镜中的自己。鲜红的嫁衣衬得我的脸异常苍白，
那上面的龙凤图案似乎更加鲜活，仿佛随时会破衣而出。镜子里的人，眼神空洞，
带着一种陌生的、妖异的美。我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想脱掉它。就在这时，
一阵极轻微、极有规律的声音，毫无征兆地钻进了我的耳朵。
嘶……嚓……嘶……嚓……像是剪刀划过纸张。声音，似乎是从床底下传来的。
2 床下的剪纸声那声音细碎、绵密，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节奏感，
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嘶……嚓……嘶……嚓……我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全身的血液好像瞬间凝固了。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这剪纸声是从哪里来的？我僵在原地，
一动不敢动，耳朵竖得尖尖的，试图捕捉声音的来源。没错，
就是从那张老旧的雕花木床底下传出来的。那床是外婆的嫁妆，床板很高，下面黑黢黢的，
堆满了杂物，小时候我从来不敢往底下看。是谁？难道有贼躲进去了？不可能，
这老宅偏僻得很，贼偷什么？难道是……老鼠？可什么老鼠会剪纸？
嘶……嚓……嘶……嚓……声音持续着，不紧不慢，带着一种近乎悠闲的残忍，
一下下刮擦着我的耳膜和神经。冷汗瞬间浸透了内里的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比嫁衣的寒意更让人难受。我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床边。每靠近一步，
那声音就清晰一分，仿佛剪刀就贴在我的耳边开合。黑暗中，
床底下的空间像一张深不见底的巨口，散发着陈年灰尘和霉烂木头的气味。怎么办？看看？
还是赶紧跑出这屋子？跑？我能跑到哪里去？外面是漆黑的雨夜和荒芜的山野。
强烈的恐惧催生了更强烈的好奇，或者说，是一种病态的求证欲。
万一……万一是风吹动了什么破纸呢？我必须弄清楚！我咬紧牙关，几乎是趴在了地上，
颤抖着摸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一道微弱的光柱刺破了床下的黑暗。
光柱晃过积满灰尘的旧木箱、散乱的破筐子，最后，定格在了最里面的角落。那里，
蹲着一个小小的、扁平的身影。那是一个纸人。用粗糙的白纸糊成的，约莫一尺来高，
穿着用红纸剪成的短褂，脸上涂着两团夸张的腮红，嘴唇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露出用墨笔画出的、密密麻麻的牙齿，形成一个僵硬而诡异的微笑。它的手里，
正拿着一把小小的、闪着寒光的剪刀，在一张红纸上熟练地剪着什么。
嘶……嚓……嘶……嚓……就是它发出的声音！我浑身汗毛倒竖，头皮发麻，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是什么鬼东西？！纸人似乎察觉到了光线，
剪纸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它那颗用纸糊成的、笨拙的脑袋，
极其缓慢地、发出细微的“嘎吱”声，一点一点地转了过来。
那双没有瞳孔的、用墨点画出来的眼睛，空洞洞地“盯”住了我。脸上的笑容，
愈发深邃和恶意。它扬了扬手里正在剪的红纸，仿佛在向我展示。手电光下，
我看清了那张红纸上逐渐成型的图案。那是一个人脸的轮廓。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
挺俏的鼻子……那分明就是我的脸！它在剪我的脸！“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我连滚带爬地向后猛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震得灰尘簌簌落下。我惊恐万分地指着床底，牙齿咯咯作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纸人见我吓成这样，似乎很满意，它不再看我，重新低下头，继续专注地剪着那张红纸，
嘶嚓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欢快，更加刺耳。逃！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我挣扎着想爬起来，
手脚却软得不听使唤。就在这时，我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视线开始模糊，
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使不上一点力气。是惊吓过度了吗？我下意识地抬手想揉揉眼睛，
却碰到了自己的脸颊。触感……不对。不是皮肤应有的温热和弹性，
而是一种冰冷的、光滑的、脆弱的质感。就像……就像糊窗户的油纸！不！不可能！
我连滚带爬地扑到那面模糊的水银镜子前。镜子里，映出一张脸。还是我的五官，我的轮廓，
但整张脸的质地完全变了。皮肤失去了血色和生机，
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粗糙的白纸的颜色。脸颊上，
不知何时晕开了两团刺目的、不自然的红晕，像那个纸人脸上的腮红。嘴唇鲜红欲滴，
却僵硬地向上弯着，定格成一个和纸人一模一样的、诡异惊悚的微笑。我抬手，
镜子里那个纸一样的我也抬手。手指触碰脸颊，发出轻微的、窸窸窣窣的纸张摩擦声。
我……我变成了纸人？！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
让我发不出任何声音。镜子里那个纸扎的、微笑着的我，眼神空洞，仿佛在嘲笑着我的绝望。
就在这时，镜面像水波一样荡漾起来。影像模糊又清晰。镜子里，不再是那个纸人的我，
而是另一个“我”——穿着我平时穿的睡衣，脸色红润，眼神灵动，充满了生气。
那是几分钟前的我，是活生生的我！那个“我”看着镜外已经纸人化的我，
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怜悯、嘲讽和一丝贪婪的复杂表情。她开口了，声音清晰地穿透玻璃，
传到我的耳朵里，带着一种冰冷的寒意：“终于等到你了。”她微微一笑，
目光落在我身上的血红嫁衣上，眼神狂热。“这嫁衣，需要七个新娘才能圆满。”“你，
是第六个。”3 第六个新娘镜中那个鲜活的我，话音像冰锥，狠狠凿穿了我最后一丝侥幸。
第六个……新娘？圆满？这两个词在我纸糊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带着血腥和诅咒的回音。
需要七个新娘的嫁衣？这是什么邪门的玩意儿？外婆她知道吗？她是不是也是……其中之一？
我不敢想下去，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让我几乎要崩溃。我想张嘴质问，想尖叫，
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像风吹破窗纸似的漏气声。我的身体，轻飘飘地站在地上，
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把我吹走，撕碎。我低头，看着自己纸扎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