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躺在急救室的推车上，左腿从膝盖以下整个肿成了紫黑色。医生剪开他的棉裤，碎骨茬子从皮肉里顶出来，护士别过头去。
"开放性骨折，得做手术。家属呢？"
老赵想说话，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嘶嘶的气音。冷汗从额头滚下来，混着凌晨四点扫街时沾上的煤灰和雪水。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不是因为腿断了，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摔在哪里。昨天凌晨太冷，那段200米的路他没扫。今天凌晨四点半，他推着扫雪车经过那里，一脚踩上自己昨天留下的冰溜子，整个人凌空飞起来，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医生在说什么，老赵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盯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想的是：医药费多少钱？公司会不会查？老李会不会说出去？儿子的婚期还有两个月，彩礼还差八万块。
救护车的发票掉在地上，鲜红的数字——380元。
老赵醒过来的时候，病房里已经坐了五个人。
老伴李秀芝坐在床边，眼睛红肿，手里攥着一团湿透的纸巾。儿子赵建国站在窗边，脸色铁青，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班长老王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低着头看手机。还有两个人，老赵认识，是公司安全科的。
"醒了？"老王站起来，走到床边，"老赵，你可吓死我们了。"
老赵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要冒烟。李秀芝赶紧倒了杯水，用勺子一点点喂他。
"手术做完了，"医生昨晚说的话，现在由老王复述，"钢板打进去了，最少要住院一个月。后续还得做康复，半年之内别想下地干活。"
老赵听到"半年"这个词,眼前一黑。
"医药费呢？"他问，声音嘶哑。
老王看了一眼安全科的两个人，说道："先垫付了三万二。你是工伤,公司会走流程给你报销。但是——"
他顿了顿。
"但是得调查清楚。"安全科的小张接过话，语气公事公事的，"摔伤的地点在你负责的片区，监控显示那一段路面积雪很厚，没有清扫痕迹。我们需要了解一下,昨天凌晨你的工作情况。"
老赵的心脏狠狠地缩紧了。
李秀芝不懂这些弯弯绕，着急地说道："什么调查？我们老赵在你们公司干了八年，从来不偷懒，大半夜的谁看得见？再说了，他都摔成这样了，你们不赔钱还要调查？"
"嫂子，话不能这么说，"小张语气还算客气，"正因为是工伤，我们才要搞清楚。如果是因为路面湿滑导致的意外，那是工伤，公司全额负责。但如果是因为工作失职导致的后果——"
他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老王咳嗽一声，打断道："行了行了，老赵刚醒,让他先休息。这事儿慢慢说，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两个安全科的人站起来，临走前，小张说道："老赵,你好好想想昨天的情况。我们会调监控，也会问其他同事。下周一，公司要开调查会。"
病房的门关上，空气凝固了几秒钟。
赵建国把烟头狠狠地摁进水杯里，"爸，到底怎么回事？你昨天是不是真的没扫那段路？"
老赵闭上眼睛，不说话。
"我问你话呢！"赵建国的声音拔高了，"你知不知道，如果公司不赔，这三万多的医药费我们自己掏？我哪来的钱？彩礼还差八万，房子首付还有十五万没着落,你现在又摔断了腿！"
"建国！"李秀芝喝止了儿子，"你爸都这样了，你还说这些干什么？"
"我不说？那谁说？"赵建国红着眼睛，"我明天还要去女方家谈彩礼，人家要18万，一分都不能少。我们家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一个月6000块工资，存了三年才攒了10万。爸妈这里就指望着他这份工作，现在好了，腿断了，工作也保不住了！"
"保不住就保不住！"李秀芝也急了，"你以为你爸想摔？"
"可他为什么摔在自己负责的路段？"赵建国死死盯着老赵，"爸,你说句实话，昨天你到底扫没扫那段路？"
病房里静得能听见走廊上护士推车的声音。
老赵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半晌才说道："扫了。"
赵建国盯着他看了十几秒,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病房门被关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李秀芝坐回床边，握住老赵的手，"老头子，咱不怕。公司肯定会赔的，你在那儿干了这么多年，他们不能这么对你。"
老赵没吭声。他知道，如果公司查出真相，别说赔偿了，八年的工龄，三千多块的月薪，全都要黄。
更要命的是,老李昨天早上四点钟路过那里，看见他推着空车直接过去了。老李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