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村里唯一的扎纸匠,祠堂里供着她刚扎好的金童玉女,金童是我,
玉女是我那体弱多病的死对头。一天,县里来的文史专家孟叔来考察,
母女俩正虔诚地介绍这对纸人,我就笑着说我妈把死对头扎得病恹恹的,真像。
孟叔看着那对纸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手里的罗盘转得飞快。他猛地撕烂纸人,
对我妈嘶吼:疯了!你扎的这不是祭品,是‘替命童’,扎谁谁死,替活人扛灾!
……可自从我妈扎好这对纸人,我那病秧子死对头,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而我,
却在昨天拿到了癌症晚期诊断书。1.祠堂里香火缭绕,
我妈沈秀正一脸虔诚地向县里来的文史专家孟叔介绍她新扎的一对金童玉女。孟专家,
您看我这手艺,这对金童玉女是我们村为了祈福求安康扎的,保佑孩子们都平平安安。
孟叔是个温和的中年人,戴着眼镜,闻言笑着点头:沈师傅手艺名不虚传,
这纸人眉眼灵动,栩栩如生。我站在一旁,看着那对纸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金童的脸是照着我捏的,眉清目秀。而那个玉女,则是我从小到大的死对头江月。
江月是村长的女儿,从小就是个病秧子,三天两头进医院,脸色永远是蜡黄的。
我妈把她那副病恹恹的样子抓得惟妙惟肖,连嘴唇的起皮都用细纸描了出来。我凑过去,
指着玉女对孟叔说:孟叔你看,我妈把她扎得多像啊,就跟真人一样病怏怏的。
我妈嗔怪地瞪了我一眼,但眼底却藏着一丝得意。孟叔的目光落在我指着的玉女上,
又缓缓移到旁边的金童身上。他脸上的笑容倏然凝固,像是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冰水,
血色从脸颊上迅速褪尽,变得一片煞白。他手腕上戴着的一个小巧罗盘,
此刻指针开始疯狂地旋转,发出嗡嗡的轻响。这……这纸人用了什么?
他的声音干涩发抖。我妈愣了一下,随即骄傲地回答:用了她们俩的头发和生辰八字,
这样才灵验。话音刚落,孟叔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他一把推开我妈,
冲到供桌前,双手抓住那对纸人,用力一撕!刺啦——精美的金童玉女瞬间被撕成两半,
纸屑纷飞。我妈尖叫起来:孟专家!你干什么!孟叔双目赤红,状若疯癫,
指着我妈嘶吼:疯了!你真是疯了!你扎的这不是什么祈福祭品,是‘替命童’!
用活人头发八字扎成,扎谁谁死,是用来替活人扛灾挡煞的!祠堂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孟叔粗重的喘息声。我妈的脸白了又青,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我却觉得荒谬又好笑,
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些封建迷信。可我口袋里那张薄薄的诊断书,却像一块烙铁,
烫得我心口发慌。就在我妈扎好这对纸人的第二周,一直健康得能跑死一头牛的我,
在学校体检中被查出了异样。昨天,市医院的诊断书下来了。胃癌,晚期。而江月,
那个据说被医生断言活不过二十岁的病秧子,上周竟然红光满面地出现在同学聚会上,
还说她最近身体越来越好,多年的顽疾都奇迹般地消失了。孟叔的吼声还在耳边回荡。
扎谁谁死,替活人扛灾……我看着散落一地的纸人碎片,那个照着我扎的金童,
头部被撕裂,裂口处,正是我昨天确诊癌症的胃部。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浑身的血液都几乎要凝固了。2.我回到家,一言不发地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口袋里的诊断书被我攥得变了形。外面传来我妈和孟叔的争吵声。
我妈的声音尖利而委屈:我不知道什么替命童!我就是想为村里祈福!
江月那孩子从小身体就不好,我心疼她……心疼她?心疼她就拿自己女儿的命去换?
孟叔的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愤怒,沈秀!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这咒术一旦开始,
就很难停下!你女儿……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门被我妈猛地推开。她眼眶通红,
脸上带着泪痕,一见到我就扑了过来,抓住我的手。昭昭,你别听他胡说,
妈怎么会害你呢?妈都是为了你好啊!我冷冷地抽出自己的手,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诊断书,
摔在她面前。为我好?为我好就是让我得癌症去死,好给你的心头肉江月换命?
沈秀看着诊断书上那几个刺眼的黑字,身体晃了晃,脸色比刚才在祠堂还要惨白。
她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那副样子,
看起来比我这个得了绝症的人还要痛苦。可我心里没有半分同情,只有彻骨的寒冷。
为什么?我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是江月?就因为她爸是村长?
还是她家给了你什么天大的好处,让你能拿亲生女儿的命去换?沈秀被我问得连连后退,
最后跌坐在椅子上,捂着脸痛哭起来。不是的……不是的……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是妈欠了她们家的……是妈对不起她……欠?我冷笑一声,欠什么?
欠到要用我的命来还?沈秀哭着摇头,就是不肯说。我看着她,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这就是我妈,那个会为我缝补衣服上最小破洞的妈妈,
那个会在我晚归时一直亮着灯等我的妈妈。她现在,却要用我的命,去救另一个人。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就在这时,
院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沈阿姨,我妈让我给您送点新烤的蛋糕来。是江月。
我猛地站起来,冲过去拉开房门。门口的阳光下,江月穿着一身漂亮的连衣裙,
皮肤白里透红,笑得一脸灿烂,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蛋糕盒。她看到我,
笑容更甜了:林昭,你也在家啊?正好,我们一起吃蛋糕。她健康、活泼,
充满了生命力。而这些,本该是属于我的。我看着她,眼里的恨意几乎要喷涌而出。
江月被我的眼神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林昭,你……你怎么了?我没说话,
只是死死地盯着她。沈秀从屋里追了出来,看到江月,脸上立刻堆起了讨好的笑容,
快步走过去接过蛋糕。小月来了啊,快进来坐。你看你,又给阿姨带东西,真是太客气了。
她拉着江月的手,亲热得像是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完全无视了站在一旁、脸色惨白的我。
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在我妈心里,江月的分量,比我重得多。
3.江月被我妈热情地迎进屋里,我像个局外人,冷眼看着她们亲密互动。沈秀切开蛋糕,
第一块就递给了江月,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小月快尝尝,你最近气色真好,
阿姨看了真高兴。江月甜甜地笑着:都是托沈阿姨的福,
您上次给我的那个平安符真管用。平安符?我心头一刺,
想起我妈前段时间神神秘秘地缝过一个,我问她是什么,她只说是给别人求的。
原来是给了江月。我看着江月那张红润的脸,再想想自己日益衰弱的身体,
一股恶心感直冲喉咙。我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吐得天昏地暗。吐出来的,
是带着血丝的酸水。沈秀听到声音,不安地跑了过来,轻轻拍着我的背:昭昭,你怎么了?
是不是吃坏东西了?我推开她的手,抬起头,镜子里的我面色灰败,嘴唇毫无血色,
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这副样子,比之前病恹恹的江月还要吓人。你别碰我!
我声音沙哑地吼道。沈秀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满是受伤。江月也跟了过来,站在门口,
担忧地看着我:林昭,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滚!我抓起手边的毛巾,
朝她扔了过去,我不用你假好心!江-月-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沈秀立刻护在了江月身前,对着我怒斥:林昭!
你怎么跟小月说话的!快给她道歉!道歉?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秀,笑出了声:妈,
你让我给谁道歉?给你用我的命换来的宝贝疙瘩道歉吗?你……你胡说什么!
沈秀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躲闪。江月愣住了,看看我,又看看沈秀,
脸上写满了困惑:沈阿姨,林昭在说什么?什么换命?沈秀慌乱地摆手:没什么,
昭昭她病了,在说胡话,你别当真。她一边说,一边推着江月往外走:小月你先回去吧,
改天阿姨再去看你。江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眼神里充满了疑虑。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沈秀。
我看着她,心一寸寸地冷下去。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维护江月,还在试图掩盖真相。妈,
我平静地开口,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你是不是觉得,我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沈秀浑身一震,猛地回头看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她的沉默,
就是最好的回答。原来,她真的想让我死。我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死寂。
我不会就这么算了。既然你想让我死,那我就偏要活下去。我摸了摸口袋,
那里放着一张孟叔临走前塞给我的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个名字。魏先生。
4.我按照纸条上的地址,在城郊的一条老巷子里找到了魏先生的住处。
那是一座很不起眼的旧式院落,门口挂着魏氏香坊的牌子,
卖一些手工制作的线香和香料。我推门进去,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老人正在院子里打理药草,
他看起来仙风道骨,眼神却格外锐利。是孟小子让你来的?他头也没抬,
仿佛早就知道我的来意。我点点头,将我的诊断书和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魏先生听完,
放下手里的药草,领我进了屋。他给我倒了杯茶,茶水是深褐色的,带着一股奇异的药香。
‘替命童’是一种很阴毒的南疆邪术,以血亲之命,换他人之生。魏先生的声音很沉稳,
你母亲用你的头发和八字做了主祭的金童,将江月的病气和死劫全都转移到了你的身上。
孟小子撕了纸人,只是暂时阻断了咒术的连接,但根源未除,它依旧在蚕食你的生命力。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那……还有救吗?有。魏先生看着我,目光深邃,
万物相生相克,有咒就有解。但解咒,需要付出代价。什么代价?我急切地问,
只要能活下去,我什么都愿意。魏先生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此咒因你母亲而起,也要从她身上解。他顿了顿,继续说:普通的解咒法子,
最多是让你和江月恢复原样。她继续病着,你的癌症也好不了。要想彻底逆转,让你痊愈,
只有一个办法。什么办法?反噬。魏先生吐出两个字,
屋内的空气仿佛都冷了几分,制作一个‘夺命偶’,以施咒者的血脉为引,
将她自己的生命力,反哺给你。我愣住了。以施咒者的血脉为引……那不就是我妈?
你的意思是……要用我妈的命,来换我的命?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魏先生点了点头:‘替命童’本就是逆天而行,强行扭转因果,必然会遭到反噬。
你母亲将你推出去挡灾,如今,这恶果也该由她自己来尝。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让我亲手设咒,夺走我妈的命?尽管她为了江月要牺牲我,可她毕竟是我的母亲。我做不到。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魏-先-生-摇-了-摇-头:你体内的癌细胞扩散速度远超常人,这是咒术加速的结果。
再拖下去,不出一个月,神仙难救。一个月……我的手脚一片冰凉。
魏先生看着我挣扎的表情,叹了口气:你母亲如此待你,你还在为她犹豫?你可知道,
她为何非要救江月不可?我摇了摇头。你回去查查二十年前,你母亲,
和江月的母亲姜淑兰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吧。魏先生的眼神意味深长,或许,
等你查清楚了,就知道该怎么选了。二十年前?我妈和江月的妈妈?
我满心困惑地离开了魏先生的香坊。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魏先生的话。我妈和姜阿姨,
她们不是一直关系很好吗?逢年过节都会互相走动,能有什么事?回到村里,
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村里的老人活动中心。村里的张奶奶是出了名的百事通,
年轻时和我妈、姜阿姨她们都是手帕交。我买了些水果去看她,旁敲侧击地问起了当年的事。
你说沈秀和淑兰啊?张奶奶嗑着瓜子,眯着眼回忆,
她们年轻时可是村里最漂亮的两个姑娘,关系好得跟亲姐妹似的。不过嘛……
她话锋一转:再好的姐妹,也经不住一个‘情’字折腾啊。付费点情字?
我的心猛地一跳。张奶奶压低了声音,凑到我耳边:当年啊,你妈和姜淑兰,
都喜欢上了同一个男人。谁?还能有谁,就是江月的爸爸,现在的村长江建军呗。
我如遭雷击,愣在原地。我爸……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
我对他几乎没什么印象。我妈也从不提他。我一直以为我妈对我爸感情很深,
所以才守寡至今。却没想到,她心里爱的人,竟然是江月的父亲!
张奶奶还在继续说:那时候江建军和你妈郎才女貌,村里人都以为他们会是一对。谁知道,
江建军最后却娶了家境更好的姜淑兰。你妈当时伤心了好一阵子,没多久就匆匆嫁给了你爸,
一个外地来的病秧子。可惜啊,你爸福薄,没几年就去了……
张奶奶叹了口气:从那以后,你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一门心思扑在扎纸的手艺上,
跟姜淑兰的关系嘛,表面上看着好,但我们这些老家伙都看得出来,生分了。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往事。如果我妈爱的人是江建军,那她对江月的好,
就说得通了。她是在爱屋及乌。甚至……她是不是把江月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我妈会不会觉得,如果当年嫁给江建军的是她,
那么江月就是她的女儿,而我,根本就不会出生。所以,在我和江月之间,
她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我。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
沈秀正在厨房里熬药,屋子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看到我回来,
她连忙端着药碗走过来:昭昭,快,我托人找了個老中医,给你开了几副药,
说是对你的病有好处。我看着她一脸关切的样子,只觉得无比讽刺。妈,
我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你爱过我爸吗?沈秀的身体猛地一僵,
手里的药碗都晃了一下,滚烫的药汁洒在她的手背上,她却毫无反应。她躲开我的视线,
声音干涩:你……你问这个干什么?你爱的人,是江建军,对不对?我步步紧逼。
沈秀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她像是被剥去了所有伪装,狼狈不堪。
你……你听谁胡说八道的!她厉声反驳,声音却在发抖。所以,你为了救他的女儿,
就要牺牲我的命。因为在你心里,我根本就不该存在,对吗?我的声音越来越冷,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扎在她的心上。沈秀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看着我,
嘴唇哆嗦了半天,终于崩溃地嘶吼出声:不是的!不是那样的!她突然抓住我的肩膀,
指甲深深地掐进我的肉里,眼神里充满了疯狂和痛苦。昭昭,你听我说,妈救江月,
不是因为江建军!是为了赎罪!是我害了她!是我害得她从小就体弱多病!
5.我被沈秀的话惊得呆住了。你……你说什么?沈秀捂着脸,身体缩成一团,
发出了困兽般的呜咽。是我……是我当年嫉妒姜淑兰嫁给了江建军,
我恨她抢走了我的一切……所以在江月刚出生的时候,我对她下了咒……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下咒?我妈竟然从二十年前,就开始碰这些阴邪的东西了?
我当时就是一时糊涂,用的是一种很温和的‘缠身咒’,只会让她身体弱一点,
并不会要她的命。沈秀的声音充满了悔恨,我只是想让姜淑兰的日子不好过,
让她也尝尝痛苦的滋味。可我没想到……我没想到这咒术会随着江月的长大,
越来越厉害……前段时间,江家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一个高人,说江月是中了邪术,
而且就快要找到施咒的人了。我害怕……昭昭,我真的害怕!一旦被发现,
我不但要身败名裂,还要坐牢的!所以我才想到了‘替命童’这个法子,
我想把江月身上的咒术转移……我以为……我以为你身体好,能扛得住……只要过了这阵子,
等风声过去,我就想办法给你解开……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我听着她的解释,只觉得荒谬又可笑。所以,她不是在报恩,也不是在爱屋及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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